自西朝不纲,东晋迁鼎,群胡沸乱,羌狄交横,荆棘攒于陵庙,豺虎咆于宫闱,山渊反覆,黔首涂地,逼迫崩腾,开辟未有。是时得失,略不稍陈。近至元嘉,多年无事,末路不量,复挑强敌。遂乃连城覆徙,虏马饮江,青、徐之际,草木为人耳。建元之初,胡尘犯塞;永明之始,复结通和,十余年间,边候且息。
陛下张天造历,驾日登皇,声雷宇宙,势压河岳。而封豕残魂,未屠剑首,长蛇余喘,偷窥外甸,烽亭不静,五载于斯。昔岁蚁坏,瘘食樊、汉,今兹虫毒,浸淫未已。兴师十万,日费千金,五岁之费,宁可赀计。陛下何惜匹马之驿,百金之赂,数行之诏,诱此凶顽,使河塞息肩,关境全命,蓄甲养民,以观彼弊?我策若行,则为不世之福;若不从命,不过如战失一队耳。或云“遣使不受,则为辱命”。夫以天下为量者,不计细耻;以四海为任者,宁顾小节?一城之没,尚不足惜;一使不反,曾何取惭?且我以权取贵,得我略行,何嫌其耻?所谓尺蠖之屈,以求伸也。臣不言遣使必得和,自有可和之理;犹如欲战不必胜,而有可胜之机耳。今宜早发大军,广张兵势,征犀甲于岷峨,命楼船于浦海。使自青徂豫,候骑星罗,沿江入汉,云阵万里。据险要以夺其魂,断粮道以折其胆,多设疑兵,使精销而计乱,固列金汤,使神茹而虑屈。然后发衷诏,驰轻驿,辩辞重币,陈列吉凶。北虏顽而爱奇,贪而好货,畏我之威,喜我之赂,畏威喜赂,愿和必矣。陛下用臣之启,行臣之计,何忧玉门之下,而无款塞之胡哉?
彼之言战既殷勤,臣之言和亦慊阔。伏愿察两涂之利害,检二事之多少,圣照玄省,灼然可断。所表谬奏,希下之朝省,使同博议。臣谬荷殊恩,奉佐侯岳,敢肆瞽直,伏奏千里。
帝不纳。征侍中,不行,留本任。
稚珪风韵清疏,好文咏,饮酒七八斗。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,又与琅邪王思远、庐江何点、点弟胤并款交。不乐世务,居宅盛营山水,凭几独酌,傍无杂事。门庭之内,草莱不剪,中有蛙鸣,或问之曰:“欲为陈蕃乎?”稚珪笑曰:“我以此当两部鼓吹,何必期效仲举。”
永元元年,为都官尚书,迁太子詹事,加散骑常侍。三年,稚珪疾,东昏屏除,以床舆走,因此疾甚,遂卒。年五十五。赠金紫光禄大夫。
刘绘,字士章,彭城人,太常悛弟也。父勉,宋末权贵,门多人客,使绘与之共语,应接流畅。勉喜曰:“汝后若束带立朝,可与宾客言矣。”解褐着作郎,太祖太尉行参军。太祖见而叹曰:“刘公为不亡也。”
豫章王嶷为江州,以绘为左军主簿,随镇江陵,转镇西外兵曹参军,骠骑主簿。绘聪警有文义,善隶书,数被赏召,进对华敏,僚吏之中,见遇莫及。琅邪王诩为功曹,以吏能自进。嶷谓僚佐曰:“吾虽不能得应嗣陈蕃,然阁下自有二骥也。”复为司空记室录事,转太子洗马,大司马谘议,领录事。时豫章王嶷与文惠太子以年秩不同,物论谓宫、府有疑,绘苦求外出,为南康相。郡事之暇,专意讲说。上左右陈洪请假南还,问绘在郡何似?既而间之曰:“南康是三州喉舌,应须治干。岂可以年少讲学处之邪?”征还为安陆王护军司马,转中书郎,掌诏诰。敕助国子祭酒何胤撰治礼仪。
永明末,京邑人士盛为文章谈义,皆凑竟陵王西邸。绘为后进领袖,机悟多能。时张融、周颙并有言工,融音旨缓韵,颙辞致绮捷,绘之言吐,又顿挫有风气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刘绘贴宅,别开一门。”言在二家之中也。
鱼复侯子响诛后,豫章王嶷欲求葬之,召绘言其事,使为表。绘求纸笔,须臾便成。嶷惟足八字,云“提携鞠养,俯见成人。”乃叹曰:“祢衡何以过此。”后北虏使来,绘以辞辩,敕接虏使。事毕,当撰《语辞》。绘谓人曰:“无论润色未易,但得我语亦难矣。”
事兄悛恭谨,与人语,呼为“使君”。隆昌中,悛坐罪将见诛,绘伏阙请代兄死,高宗辅政,救解之。引为镇军长史,转黄门郎。高宗为骠骑,以绘为辅国将军,谘议,领录事,典笔翰。高宗即位,迁太子中庶子,出为宁朔将军、抚军长史。
安陆王宝晊为湘州,以绘为冠军长史、长沙内史,行湘州事,将军如故。宝晊妃,悛女也。宝晊爱其侍婢,绘夺取,具以启闻,宝晊以为恨,与绘不协。
遭母丧去官。有至性,持丧墓下三年,食粗粝。服阕,为宁朔将军、晋安王征北长史、南东海太守,行南徐州事。绘虽豪侠,常恶武事,雅善博射,未尝跨马。兄悛之亡,朝议赠平北将军、雍州刺史,诏书已出,绘请尚书令徐孝嗣改之。
及梁王义师起,朝廷以绘为持节、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、辅国将军、领宁蛮校尉、雍州刺史。固让不就。众以朝廷昏乱,为之寒心,绘终不受,东昏改用张欣泰。绘转建安王车骑长史,行府国事。义师围城,南兖州刺史张稷总城内军事,与会情款异常,将谋废立,闲语累夜。东昏殒,城内遣绘及国子博士范云等送首诣梁王于石头,转大司马从事中郎。中兴二年,卒。年四十五。绘撰《能书人名》,自云善飞白,言论之际,颇好矜诩。
弟瑱,字士温。好文章,饮酒奢逸,不吝财物。荥阳毛惠远善画马,瑱善画妇人,世并为第一。官至吏部郎。先绘卒。
史臣曰:刑礼相望,劝戒之道。浅识言治,莫辩后先,故宰世之堤防,御民之羁绊。端简为政,贵在画一,轻重屡易,手足无从。律令之本,文约旨旷,据典行罚,各用情求。舒惨之意既殊,宽猛之利亦异,辞有出没,义生增损。旧尹之事,政非一途,后主所是,即为成用。张弛代积,稍至迁讹。故刑开二门,法有两路,刀笔之态深,舞弄之风起。承喜怒之机隙,挟千金之奸利,剪韭复生,宁失有罪,抱木牢户,未必非冤。下吏上司,文簿从事,辩声察色,莫用矜府,申枉理谳,急不在躬,案法随科,幸无咎悔。至于郡县亲民,百务萌始,以情矜过,曾不待狱,以律定罪,无细非衍。盖由网密宪烦,文理相背。夫惩耻难穷,盗贼长有,欲求猛胜,事在或然,扫墓高门,为利孰远。故永明定律,多用优宽,治物不患仁心,见累于弘厚;为令贵在必行,而恶其舛杂也。
赞曰:袁徇厥戚,犹子为情。稚珪夷远,奏谏罢兵。士章机悟,立行砥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