邻人道:“钱家若来要人,你实说被司马府中抢去,只要看他有力量,与司马府争执便了。”说了一回,邻人皆散,周氏独自凄惶。
话分两头。玉娟抬入府中,出轿后,妇女即拥入房。房内红烛高烧,器用铺设,皆极华美。走过数个妇女,即来与他梳洗。始初不肯,既而被劝不过,只得由他打扮。送进夜膳,亦略用了些。不上一刻,文思盛服进房,妇女即扶玉娟见礼。文思执其手曰:“陌上一见,常怀想念。今夜得遂良缘,卿勿忧不如意也。”玉娟低头不语,见文思风流体态,言语温存,当夜亦一一从命了。
却说周氏一到天明,即报知钱家,言其女被司马府抢去。钱德气愤不过,即同周氏赴建康县哭诉情由。县主姓陆,名微,东吴人。为人鲠直,不畏强御。又值刘裕当国,朝廷清明,官吏畏法。接了状词,便即出票,先拿豪奴张顺审问。差人奉了县主之命,私下议道:“司马府中,如何敢去拿人?”
有的道:“张顺住在郭外园里,早晚入城,吾们候在城门口拿他便了。”那知事有凑巧,差人行至城门,正值张顺骑马而来。差人走上,勒住马口道:“张大爷请下骑来,有话要说。”张顺下马道:“有何说话?”差人道:“我县主老爷请你讲话,现有朱票①在此。”张顺道:“此时府中传唤,我不得闲。”
差人道:“官府中事,却由不得你,快去,快去!”张顺道:“去也何妨。”
便同差人至县,县主闻报,便即升堂。张顺昂然而入,见了县主,立而不跪。
县主道:“你不过司马家奴,如何哄诱主人,强抢民家闺女,大干法纪?见了本县,尚敢不跪么!”张顺道:“这件事求老爷莫管罢。”县主拍案大怒道:“朝廷委我为令,地方上事,我不管谁管!”喝令扯下重打四十。左右便将张顺按倒在地,打至二十,痛苦不过,只得求饶。县令道:“既要饶打,且从实供来。”张奴怕打,悉将强抢情由供出。县主录了口词,吩咐收监,候申详上司,请旨定夺。有人报知文思,文思不怕县令,却怕其事上闻,刘裕见责,玉娟必断归母家,如何舍得。数次央人到县说情,求他莫究。县令执法不依,文思计无所出。或谓之曰:“府中侠士甚众,县既不从,不如潜往杀之,其狱自解。”文思气愤不过,遂依其说。潜遣刺客入县,夜静时,悄悄将县令杀死。明日,县中亲随人等,见主人死得诧异,飞报上司。裕闻报道:“贼不在远。着严加搜缉。”既而踪迹渐露,访得贼在司马府中。遂命刘穆之悉收文思门下士拷问,尽得其实。裕大怒。从来说王子犯法,庶民同罪。遂收文思于狱,其强抢之女,发还母家,听行更嫁。奏过请旨,旨意下来,其党与皆斩,文思亦令加诛。休之闻之,上表求释,愿以己之官爵,赎其子罪。裕不许。然遽诛之,又碍休之面上,因将文思执送荆州,令休之自正其罪。休之不忍加诛,但表废其官,使之闲住江陵。裕怒曰:“休之不杀文思,以私废公,目无国法。此风何可长也!”因征休之来京,并欲黜之。
①朱票——古代官府所用传票。
诏至江陵,休之欲就征,恐终不免;欲拒命,虑力不敌,忧惧不知所出。
参军韩延之曰:“刘裕剪灭宗藩,志图篡晋。将军若去,必不为裕所容,如何遽就死亡?若不受命,大兵立至,荆州必危。我尝探得雍州刺史鲁宗之素不附裕,久怀异志。其子竟陵太守鲁轨勇冠三军。今若结之为援,并二州之力以拒朝廷,庶州土可保。”休之曰:“今烦卿往,为我结好于宗之。”延之领命,往说宗之曰:“公谓刘裕可信乎?”宗之曰:“未可信也。”延之曰:“司马公无故见召,其意可知。次将及公,恐公亦不免于祸。今欲与公相约,并力抗裕,公其有意乎?”宗之曰:“吾忧之久矣。苦于势孤力弱,若得司马公为主,敢不执鞭以从。”延之请盟,于是宗之亲赴荆州,与休之面相盟约,誓生死不相背负。盟既定,连名上表罪裕。裕阅其表,大怒,遂杀休之次子文宝、文祖,下诏讨之。差将军檀道济将兵三万,攻襄阳一路。
江夏太守刘虔之屯兵三连,立桥聚粮以待道济。又命徐逵之将兵一万为前锋,王允之、沈渊子、蒯恩佐之出江夏口。身统大军为后继,诸将皆从。先是韩延之曾为京口从事,与裕有旧。裕密以书招之。延之接书,呈示休之,即于
座上作书答云:
承亲帅戎马,远履西畿,阖境士庶,莫不惶骇。何者?莫知师出之名故也。今辱来疏,知以谯王前事,良增叹息。司马平西体国忠贞,款怀待物,当于古人中求之。以公有匡复之勋,家国蒙赖,推德委诚,每事询仰。谯王往以微事见劾,犹自表逊位,况以大过而当默然耶?前以表奏废之,所不尽者命耳。推寄相与,正当如此。而遽兴甲兵,所谓“欲加之罪,其无辞乎”!
刘裕足下,海内之人,谁不见足下此心,而复欲欺诳国士!来示云:“处怀期物,自有由来。”
今伐人之君,啖人以利,真可谓“处怀期物,自有由来”者乎!刘藩死于阊阖之门,诸葛毙于左右之手,甘言诧方伯,袭之以轻兵,遂使席上靡款怀之士,阃外无自信诸侯,以是为得算,良可耻也。贵府将吏及朝廷贤德,皆寄性命以过日,心企太平久矣。吾诚鄙劣,尝闻道于君子。
以平西之至德,宁可无授命之臣乎!必未能自投虎口,比迹郗僧施之徒明矣。假令天长丧乱,九流浑浊,当共臧洪游于地下。不复多言。
书竟,即付来使寄裕。裕视书叹息,以示将佐曰:“事人当如此矣。”其后,延之以裕父名翘,字显宗,乃更其字曰显宗,名其子曰翘,以示不臣刘氏。
却说休之知裕军将至,飞报宗之。宗之谓其子轨曰:“刘裕引大军攻江陵,道济以偏师取襄阳,汝引兵一万,去迎道济。吾同体之去迎刘裕。”轨奉命辄行,将次三连,探得道济军尚未至,虔之全不设备,遂乘夜袭之。虔之战死,一军尽没。轨既胜,便移兵来拒徐逵之等。逵之等闻虔之死,皆大怒欲战,蒯恩止之曰:“鲁轨,骁将也。今乘胜而来,其锋甚锐,不可轻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