州十年,财富兵强,朝廷所下制度,意有不合,事多专行。臧质到江州,巨舫千余,部伍前后百余里。帝方自揽威权,而质以少主轻之,政刑庆赏,不复谘禀。擅用湓口米万石,台符屡下诘责,渐致猜惧,因密结鲁爽、鲁秀、徐遗宝,以为推戴义宣之计。而义宣未之知也。先是义宣有女四人,幼养宫中,义宣赴荆州,其女仍留在宫。而帝性好淫,闺房之内不论尊卑长幼,皆与之乱,以故义宣诸女并为所污。其次女名楚江郡主,丽色巧笑,尤善迎合,帝爱之,誓不相舍。乃令冒姓殷氏,封为淑仪,以至丑声四布。义宣由是切齿,怨怒之色,时形于面。臧质欲激之使反,乃以书说之曰:人臣负不赏之功,挟震主之威,自古能全者有几?今万物系心于王,声迹已着,见义不作,将为他人所先。若命徐遗宝、鲁爽驱西北精兵来屯江上,质率九江楼船,为王前驱,如是已得天下之半。王以八州之众,徐进而临之,虽韩白①更生,不能为建康计矣。且少主失德,闻于道路,宫闱之丑,岂可三缄?沈、柳诸将亦我之故人,谁肯为少主尽力者?夫不可留者年也,不可失者时也。质常恐溘②先朝露,不得展其膂力③为王扫除,于时悔之何及?敢布腹心,惟王图之。
义宣得书,谋之左右。其将佐竺超民等咸怀富贵之望,欲倚质威名以成事,共劝义宣从其计,遂许之。质乃以义宣旨,密报鲁爽、鲁秀、徐遗宝,期以今秋举兵。使者至寿阳,爽方大醉,失义宣指,谓宜速发,遂窃造法服等物,自号建平元年,建牙起兵。义宣等闻爽已反,皆狼狈兴师,板爽为征北将军,爽亦板义宣等,其文曰:“丞相刘,今补天子,名义宣。车骑臧,今补丞相,名质。”见者皆骇愕。鲁秀率兵赴江陵,见义宣略谈数语而出,拊膺叹曰:“臧质误我,乃与痴人作贼,今年败矣。”当是时,义宣兼荆、江、兖、豫四州之力,帅众十万,发江津。舳舻数百里,以质为前锋,爽亦引兵直趋历阳,威震远近。
帝大惧,欲奉乘舆法物迎之。竟陵王诞曰:“奈何持此座与人?”固执不可。帝乃命柳元景为抚军将军,统领诸将以讨义宣。元景进据梁山洲,于两岸筑偃月垒①,水陆待之。义宣移檄州郡,加进位号,使同发兵。雍州刺史朱修之伪许之,而遣使陈诚于帝。益州刺史刘秀之斩义宣使者,不受伪命,义宣乃使鲁秀将兵击之。王元谟闻秀不来,喜谓元景曰:“若臧质独来,可坐而擒也。”冀州刺史垣护之,遗宝姐夫。邀之同反,护之不从。率众阴袭其城,克之。遗宝败,走奔鲁爽。爽至历阳,薛安都引兵拒之,败其前锋,爽不能进。又军中乏粮,引兵退。薛安都帅轻骑追之,及于小岘,爽勒兵还战,饮酒数斗,大醉,立马阵前,指挥兵众。安都望见,跃马大呼,直前刺之,应手而倒。兵士斩其首,爽众奔散。进攻寿阳,克之,并杀徐遗宝。是时,义宣至鹊头,元景送爽首示之。爽累世将家,骁勇善战,号万人敌,一旦死于安都之手,义宣与质皆骇惧,三军为之夺气。太傅义恭遣使与义宣书
曰:
往时仲堪假兵桓玄,寻害其族;孝伯推诚牢之,旋踵而败。臧质少无美行,弟所具悉,今借西楚之强力,图济其私,凶谋若果,恐非复池中物也。弟自思之,勿贻后悔。
义宣得书,颇怀疑虑。
①韩白——汉韩信、战国时秦白起。两人俱以善于用兵着称。
②溘(ke,音客)——忽然。
③膂(lǚ,音吕)力——膂,脊梁骨。体力、力量。
①偃月垒——古代作战部署为半月形的营垒。
甲辰,军至芜湖。质夜来军中,进计于义宣曰:“今以万人取南州,则梁山路绝;万人缀梁山,则玄谟不敢动。下官中流鼓桌,直趋石头,此上策也。”刘湛之密言于义宣曰:“质求前驱,此志难测,不如尽锐攻梁山,事克,然后长驱,此万安之计也。”义宣遂不用质计。质又请自攻东城,刘湛之曰:“质若复克东城,则大功尽归之矣。宜遣麾下自行。”义宣乃遣湛之与质俱进,顿兵两岸,夹攻东城。于是玄谟督诸军大战,薛安都帅突骑,先冲其阵之东南,陷之,斩湛之首。偏将刘季之、宗越又陷其西北,质兵亦败。
垣护之纵火烧江中舟舰,烟焰弥天,延及西岸,营垒殆尽,全军皆溃。义宣单舸急走,闭户而泣,荆州人随之者犹百余舸。质欲见义宣计事,而义宣已去,只得弃军北走。其众或降或散,一时俱尽。质有妹丈羊冲为武昌郡,往投之。至则冲已为郡人所杀。质无所归,乃逃于南湖,掇莲实食之。追兵至,以荷覆头,自沉于水,出其鼻。军主郑俱儿望见,射之中心,兵刃乱下,肠胃萦水草,斩其首,送建康。
义宣走至江夏,闻巴陵已有军守,回向江陵,众尽散。与左右十余人,徒步而行,脚痛不能前,僦民露车自载。缘道求食,至江陵郭外,时竺超民留守城中,遣人报之。超民仍具羽仪兵众,迎之入城。城中甲士尚有万人。
参军翟灵宝嘱其抚慰将士,授之言曰:“兹以臧质违指授之宜,用致失利。
今当治兵缮甲,更为后图。昔汉高百败,终成大业。”而义宣忘灵宝之言,误云“项羽千败,终成大业”,众将咸掩口笑。鲁秀犹欲收集余众,更图一决。而义宣昏沮,无复神守,入内不复出。左右腹心,稍稍离叛。既而闻鲁秀北走,欲随之去,乃携爱妾五人,着男子服相随。城中扰乱,白刃交横。
义宣惧,坠马,遂步进。超民送至城外,以马与之,归而闭城。义宣求秀不得,左右尽弃之,还宿南郡空廨。旦日,官军至,执而囚之。义宣入狱,坐地叹曰:“臧质老奴误我。”五妾寻被遣出,义宣号泣,语狱吏曰:“常日非苦,今日分别,乃真苦耳。”鲁秀众散不能去,还向江陵。城上人射之,秀求入不得,赴水而死。朱修之入江陵,杀义宣并其子十六人,及同党竺超民、蔡超、颜乐之等。大军奏凯,柳元景、王玄谟、薛安都等,各授封赏。
由是朝廷无事,天下稍安。今且按下慢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