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激恼了旧臣王敬则,以为天下本高、武之天下,帝既夺而有之,而又杀害其子孙,于心何忍,以故语及时事,怀怒切齿,屡发不平之语。时敬则为会稽刺史,帝虑其变,乃以张瑰为平东将军、吴郡太守,添置兵力以防之。敬则闻之,怒曰:“东今有谁,只是欲平我耳。东亦何易可平,吾终不受金甖①。”金甖,谓鸩也。于是举兵,以奉南康侯子恪为名,子恪惧祸,亡走未知所在。遥光劝帝尽诛高、武子孙,使后有叛者无所假名。帝从其策,乃悉召诸王侯入宫。命晋安王宝义、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,高、武子孙处西省,敕左右从者各带二人,过此依军法,孩幼者与乳母俱入。其夜,令太医煮椒二斛,内省办棺木数十具。至三更当尽杀之。时刻已至,而帝眠未起,中书舍人沈徽孚与内侍单景俊,共谋少留其事,以俟帝醒。恰好子恪徒跣自归,扣建阳门求入。门者以闻,景俊急至帝前,奏言子恪已至。帝惊问曰:“未耶?未耶?”景俊曰:“尚未行诛。”帝抚床曰:“遥光几误人事。”
乃赐王侯供馔,明日悉遣还第。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。
却说敬则帅实甲万人,过浙江,百姓担篙荷锸,随之者十余万人。帝遣大将左兴盛、崔恭祖、刘山阳、胡松等,筑垒于曲河长冈,又诏沈文季为持节都督,屯兵湖头,备京口路。敬则兵至,急攻兴盛、山阳二垒,台军不能敌,屡欲退走,而外围不开,遂各死战。胡松引骑兵突其后,白丁无器仗,皆惊走。敬则军大败。索马再上,不能得,崔恭祖刺之仆地,遂斩之。传首建康,戮及一门。
是时帝疾已笃,秋七月己酉,殂于正福殿。遗诏军政事委陈显达,内外诸事委徐孝嗣、遥光、坦之、江祏、江祀、刘暄参怀。先是萧谌自恃勋重,干豫朝政,一不如志,便恚曰:“见炊饭推以与人。”帝闻之大怒,召入省①
甖(yīng,音婴)——小口大腹的盛酒器具。
中,遣左右莫智明责之曰:“隆昌之际,非卿无有今日。但一门二州,兄弟三封,朝廷相报已极。卿恒怀怨望,乃云‘炊饭已熟,合甑②与人耶’!今赐卿死。”谌谓智明曰:“天去人亦复不远,我与至尊杀高、武诸王,是卿传语来去。我今死,还是卿来传语,报应何速,但帝亦岂能久乎!”未数日,帝果崩。
群臣奉太子宝卷即位,是为东昏侯。东昏恶灵柩在太极殿,欲速葬。徐孝嗣固争,得逾月。帝每当哭,辄云喉痛。大中大夫羊阐入临,头秃无发,号恸俯仰,帻遂脱地。帝辍哭大笑,谓左右曰:“秃鹙③啼来乎!”其在东宫,唯嬉戏无度。及即位,不与朝士相接,专亲信宦官及左右御刀应敕等。是时遥光、孝嗣、江祏、萧坦之、江祀、刘暄更直内省,分日画敕。萧衍闻之,谓张弘策曰:“一国三公,国犹不堪,况六贵同朝,势必相图,乱将作矣。
避祸图福,无如此州。但诸弟在都,恐罹世患,当更与益州图之耳。”乃密与弘策修武备,招聚骁勇,多伐材竹,沈之檀溪,积茅如冈阜。及闻萧懿罢益州还,仍行郢州事,衍使弘策往说之曰:“今六贵比肩,人自画敕,争权睚眦①,理相图灭。主上素无令誉,媟近左右,栗轻忍虐,安肯委政诸公,虚坐主诺?嫌忌已久,必大行诛戮。始安欲窥神器,形迹已见,然性猜量狭,徒为祸阶。坦之忌克陵人,孝嗣听人穿鼻②,江袥无断,刘暄暗弱。一朝祸发,中外土崩。吾兄弟幸守外藩,宜为身计,及今猜忌未生,当悉召诸弟,恐异时拔足无路。郢州控带荆、襄,雍州士马精强,世治则竭诚本朝,世乱则足以匡济,与时进退,此万全之策也。若不早图,后悔无及。”懿不从。弘策又说懿曰:“以卿兄弟英武,天下无敌,据郢、雍二州,为百姓请命,废昏立明,易于反掌。此桓、文之业也,勿为竖子所欺,取笑身后。雍州揣之已熟,愿善图之。”懿卒不从。衍乃迎其弟萧伟、萧憺至襄阳。
初,明帝虽顾命群公,而腹心之寄,则在江祏兄弟,故二江更直殿内,动息关之。帝有所为,孝嗣等尚肯依违,而祏执制坚确,帝深忿之。嬖臣茹法珍、梅虫儿等亦切齿于祏。徐孝嗣谓祏曰:“主上稍欲行意,讵可尽相禁制?”祏曰:“但以见付,必无所忧。”其后帝失德弥彰,祏与诸臣议欲废之,立江夏王宝元。而刘暄曾为宝元行事,执法过刻,宝元尝恚曰:“舅殊无渭阳③情。”暄由是深忌宝元,不同祏议。更欲立建安王宝寅,而亦未决。
遥光自以年长,意欲为帝,私为祏曰:“兄若立我,当与兄共富贵。”祏遂欲立之,以问萧坦之。坦之时居母丧,起复为领军将军,谓祏曰:“明帝立已非次,天下至今不服。若复为此,恐四方瓦解,我期不敢言耳。”吏部郎谢朓知其谋,谓刘暄曰:“始安一旦南面,则刘沨、刘晏居卿今地,徒以卿为反复人耳。”沨与晏,皆遥光腹心臣也。暄亦以遥光若立,已失元舅之尊,因从朓言,力阻祏议。遥光知之大怒,先奏谢朓煽动内外,妄贬乘舆,窃论宫禁,间谤亲贤,诏收廷尉,下狱赐死。
却说朓字玄晖,善草隶,长五言诗,沈约常云:“二百年来无此诗也。”
其妻王敬则女,有父风,朓告王敬则反,敬则死,妻常怀刃欲报父仇。朓每②甑(zeng,音赠)——古代蒸饭的一种瓦器。
③秃鹙(qiū,音秋)——头顶无毛的水鸟,也嘲称无发之人。
①睚眦(yazi,音涯自)——发怒瞪眼;怨恨。
②听人穿鼻——即任人驱使之意。
③渭阳——《诗经?秦风?渭阳》:“我送舅氏,曰至渭阳。”后以“渭阳”表示甥舅。
避之,不敢相见。及拜吏部,辞让再三。尚书郎范缜嘲之曰:“卿人才无惭吏部,但恨不可刑于寡妻耳。”朓有愧色。及临诛,叹曰:“天道其不昧乎!
我虽不杀王公,王公由我而死,今日之死宜哉!”刘暄既与祏异,祏复再三言之,劝立遥光,暄卒不从。祏怒谓遥光曰:“我意已决,奈刘暄不可何?”
遥光于是深恨暄,密遣人刺之。一日,暄过青溪桥,有人持刀而前,若欲行刺。暄喝左右擒之。其人见救护者众,弃刀而逃。众大骇,莫测其所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