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端拱殿上,果然龙凤之姿,帝天之相。老僧指之曰:“此即圣主也。”
不觉为之屈膝,跪而遥拜。既觉,心异之。陀罗本工画,乃写梦中所见梁帝容质,一应威仪气象。饰以丹青,遂遣使入朝,奉表纳贡,献玉盘等物,并所绘画本以为信。使者在路,历二载,始达建康。既进表,帝大骇,以为干陁利自古未通之国,今乃闻风向化,航海梯山而至,其王跋陀罗又于梦寐先觐我颜,验之画本一一相符,此真千古罕有之事,而佛法大兴之验也。遂礼待使者,厚加犒赉,另绘帝像一本赐之。使者大悦而去。帝自是崇信释典,建立寺院,招引高僧,朝夕持诵,以佑皇祚。佛法之兴,全由于此。那知佛法虽兴,只因一念不仁,生出一件事来,费了无数钱粮,害却无穷性命。究竟一败涂地,后悔无及。
你道事从何起?时有降臣王足,本仕魏为将,曾随邢峦伐汉中,为前部先锋,败梁将孔陵于深杭,鲁方达于南安,任僧褒于石周,所向推破。于是梁州十四郡,地东西七百里,南北千里,皆入于魏,自以为功劳莫大。而魏自胡太后当国,权贵用事,官以赂进,政以贿成。邢峦被谗见黜,足亦不录其功。于是心怀怨望,弃魏投梁。梁虽纳之,亦未获重用。常思建一奇策,以为进身之阶。然欲陈之而未有路。适一日,帝集群臣问及御边之策,足遂
①阃(kǔn
,音捆)外——指统兵在外。
①干陁利国——即今印度国。
出班奏道:“前者魏取汉中,至今未复,实以鞭长不及,故挫于一朝。然臣料魏政不纲,武备日弛,虽得汉中,终必复失,安能与陛下相抗?臣今者委身明主,愿陈一计,可不劳攻伐,使敌人坐失千里之地。陛下失之于汉中,可取偿于淮北。愿陛下采纳臣言。”帝问计将安出?对曰:“寿阳去淮甚近,若堰淮水以灌其城,则寿阳不攻自破矣。”帝大奇其计。
先是,天监十二年,寿阳久雨,大水入城,庐舍皆没。刺史李崇勒兵泊于城上,水增未已,乘船附于女墙①,城不没者二板。将佐劝崇弃寿阳,保北山。崇曰:“忝守藩岳,德薄致灾。淮南万里,系于吾身。一旦动足,百姓瓦解。扬州之地,恐非国有。吾岂爱一身而误重任,但怜此士民,无辜同死,可结筏渡之,使就高处以图自脱。吾则誓与此城俱没,幸诸君勿言。”时有治中裴绚帅城中民数千家,泛舟南走,避水高原。只道崇已还北,寿阳无主,因自称豫州刺史,请降于梁。梁将马仙琕遣兵迎之,而崇不知其叛,遣使单舸召之。绚闻崇尚在镇,大悔恨,然惧见诛,不敢归。因报曰:“近缘大水颠沛,为众所推,今大计已尔,势不可追。恐民非公民,吏非公吏,愿公早行,无犯我锋。”崇乃遣从弟李坤,将水军讨之。绚败走,为村民所执,叹曰:“我何面目复见李公!”遂投水死。梁兵亦退。时淮南得以不失者,皆李崇之功也。原来崇为人沉深宽厚,饶有方略,能得士众心。在寿春十年,常养壮士数千人,与同甘苦,寇来无不摧破,梁人谓之“卧虎”。帝屡欲取寿阳,惮崇不敢犯。至是闻王足之计,谓筑堰可以制敌,遂欣然从之。使将军祖、水工陈承伯至淮上,相视地形。二人回奏淮内尽皆沙土,性不坚实,恐功不可就。帝弗从,群臣纷纷谏阻,帝亦不纳。太子统谏曰:“臣闻水有四渎②,所以宣天地之气,非人力可得而塞。今敝民力以塞之,就使功成,亦非顺天之道。敌人纵受其害,内地亦未见其利。愿陛下熟思而深计之。”帝曰:“此功若成,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。兼并之业,基于此矣。岂可畏其难而不为?”统知帝志已坚,遂不敢再言。
且说统字德施,帝长子,即昭明太子也。生而聪睿,三岁受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,五岁遍读《五经》,悉通大义。年十二,于内省见狱官将谳事,问左右曰:“是皂衣何为者?”左右曰:“是皆司狱之吏。”狱成,捧案来上,太子取其案视之,谓狱吏曰:“是皆可矜,我得判否?”狱吏以其年幼,随口应道:“可。”太子取笔判之,凡犯死罪者,皆署杖五十。吏见其判,大惧,只得以实奏帝。帝笑而从之。自是数使听讼,每有欲宽纵者,即使太子决之。母丁贵嫔薨,水浆不入口,体素壮,腰带十围,不数日,减削过半。
每入朝,士庶见者莫不下泪。自加元服,帝使省理万机,内外百司奏事者,填塞于前,所奏稍涉谬误,立即辨析,示其可否,徐令改正,未尝弹纠一人。
性宽和容众,喜愠不形于色。引纳才学之士,赏爱无倦。恒自讨论坟典,与学士商榷古今,文章着述,下笔便成。每一篇出,四方传美。东宫积书三万卷,名才并集,文学之盛,晋、宋以来所未有也。又爱山水,每遇幽泉怪石,则怡然自得。帝为太子建玄圃一所,穿池筑山,更立亭馆,令与朝士名流游处其中。尝泛舟后池,或称此中宜奏女乐,太子咏左思①《招隐诗》云:“何必丝与竹,山水有清音。”其高致类如此。今闻淮堰将筑,知民必被困,故①
女墙——城墙上面呈凹凸形状的小墙。
②四渎(du,音读)——古书称江、淮、河、济为四渎。
①左思——西晋文学家,字太冲,山东临淄人。
劝帝勿兴此役。而帝方锐意为之,全不一听。眼见万古长流从此断,两淮民命一时休。但未识淮堰之筑,若何起工,且听下文再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