嵊叹曰:“袁氏世济忠贞,不意君正一旦隳之。吾岂不知吴郡既没,吴兴势难久全?但以身许国,有死无二耳。”及子鉴军至,嵊率众与战,败还府,整朝服坐堂上,贼至不动。子鉴执送建康,景嘉其守节,欲活之。嵊曰:“吾参任专城,朝廷倾危,不能匡复,今日速死为幸。”景犹欲存其一子,嵊曰:“我一门已在鬼录,不就尔虏求生。”景怒,尽杀之。并杀沈浚。又贼将宋子仙攻钱塘,戴僧遇降之,遂乘胜至会稽。时会稽胜兵数万,粮仗山积,东人征侯景残虐,咸欲拒之。而刺吏南郡王大连朝夕酣饮,不恤士卒,军事悉委司马留异。异隐与贼通,遂以众降。大连被执,送之建康,犹醉不之知。
帝闻之,引帷自蔽,掩袂而泣。于是三吴尽没于景。
景志益骄,下令采选吴中淑女,收入府中,有容貌出众者,教之歌舞,以资声色之乐。贼党有言溧阳公主之美者,景即入宫,逼而见之。时溧阳年十四,芳姿弱质,果有沉鱼落雁之容。景一见,不胜惊喜,回顾左右曰:“我初以正德之女为美,今视公主之色,正德女不足数矣。因向溧阳曰:“公主深宫寂寞,此间无可快意,不如随吾回宫,共享荣华,与公主谐老何如?”
溧阳羞惭满面,低声应曰:“承大王不弃,妾之愿也。”景大悦,遂备小舆,载之以归。是夕,召集贼臣,大排筵宴,以庆新婚。酒阑之后,与公主携手入房,共效于飞之乐。可怜娇花嫩蕊,狼籍于跛奴之手。帝闻之,封景为附马,景益喜。三月三日,景请帝禊宴于乐游苑,帐饮连日,还宫后,景与公①
梓宫——指棺材。因用梓木做成,故名。
主共据御床,南面并坐。文武群臣列坐侍宴。越日,又请驾幸西州,帝御素辇,侍卫寥寥;景甲士数千,翼卫左右。帝闻丝竹之音,凄然泣下。酒半酣,景起舞,亦请帝起舞。帝亦为之盘折。宴罢,帝携景手曰:“我念丞相。”
景曰:“臣亦念陛下,且臣得尚公主,则与陛下为至亲。陛下苟元异志,臣亦宁有变心?请与陛下设誓可乎?”帝从之,因与帝登重云殿,礼佛为誓云:“自令君臣两无猜贰,共保始终。”盖景欲娱公主意,故与帝盟也。
当是时,江南连年旱蝗,江、扬犹甚。百姓流亡,相与采草根、木叶、菱芡①而食,死者蔽野。富贵之家,衣罗绮,怀金玉,俯伏床帷而死。千里绝烟,人迹罕见。白骨成聚,如丘陇焉。而景残酷益甚,立大碓于石头城,有犯法者,辄捣杀之。常戒诸将曰:“破栅平城,当尽杀之,使天下知我威名。”故诸将每战,专以焚掠为事,斩刈人如草芥,以资戏笑。又禁人偶语,犯者刑及外族。为其将帅者,悉称行台。来降附者,悉称开府。其亲寄隆重者,曰左右厢公。勇力兼人者,曰库直都督。今且按下不表。
再说湘东王绎,字世诚,高祖第七子也。初高祖梦一眇目僧,执香炉至殿前,口称托生皇宫,径往内走。高祖梦觉,而后宫适报皇子生。名之曰绎。
少患眼疾,遂盲一目。高祖忆前所梦,弥加宠爱。及长,好学不倦,博极群书。高祖常问曰:“孙策在江东立业,年有几?”对曰:“十七。”高祖曰:“正是汝年。”遂封湘东王,出为荆州刺史。其在荆州,军书行檄,文章诗赋,点毫立就,常曰:“我韬于文字,愧于武夫。”人以为确论。性好矫饰,多猜忌,有胜己者,必加毁害。忌刘之遴才学,使人鸩之,如此者甚众。妃徐氏,有美色,嗜酒好淫,性又酷妒,见无宠之妾,便交杯接坐。才觉有娠者,即手加刀刃,以王眇一目,每知王将至,必为半面妆以俟,王见则大怒而出。王好读书,卷籍繁多,每不自执卷,令左右更番代执,昼夜无间。以故左右出入无忌,妃择其美者,常与之淫。有季江者,美姿容,尤为妃爱。
季江每叹曰:“柏直狗虽老犹能猎,萧溧阳马虽老犹骏,徐娘虽老犹尚多情。”
又有贺徽者,年少而貌美,妃尝往普贤寺礼佛,遇之心动,即令寺尼招之入内,遂与之私。意甚慊,书白角枕为诗,互相赠答。后事露,绎欲杀之,以其生世子方等,不忍,乃尽杀其所私者,而幽之后宫,更作《荡妇秋思赋》以刺之。其词曰:荡子之别十年,倡妇之居自怜。登楼一望,惟见远树含烟。平原如此,不知道路几千?天与水兮相逼,山与云兮共色。山则苍苍入汉,水则涓涓不测。谁复堪见鸟飞,悲鸣只翼?秋何月而不清,月何秋而不明。况乃倡楼荡妇,对此伤情。于时露萎庭蕙,霜封阶砌,坐视带长,转看腰细。重以秋水文波,秋云似罗。日黯黯而将暮,风骚骚而渡河。妾怨回文之锦①,君悲出塞之歌②。相思相望,路远如何?鬓③飘蓬而渐乱,心怀愁而转叹。愁萦翠眉敛,啼多红粉漫。
已矣哉!秋风起兮秋叶飞,春花落兮春日晖。春日迟迟犹可至,客子行行终不归。
世子方等见之,知为其母作也,且惭且惧。
原来方等有俊才,善骑射。台城被围,绎停军郢州,独遣方等帅步骑一万,援建康。每战亲犯矢石,以死节自任。及宫城陷,绎还荆州,方等亦收兵还,甚得众和。湘东始叹其能,又修筑城栅,以备不虞。既成,楼雉相望,周遮七十余里。湘东见之,大悦,然方等以母故,恒郁郁不乐。尝着论以见①
回文之锦——此处用东晋时,前秦苏蕙因思念其夫窦滔,织《回文璇图诗》以寄典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