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我原来设想,"我到楼下时,他说,"我来到这里,不会有朋友来拜访,你可以与我同桌用餐;但是我发现你不配受到这样体面的待遇,你也宁肯当我的奴仆,因此在我吃晚饭时,召唤你下楼来侍候我,这样我有些话可以同你谈谈,在你身上尽量少浪费时间。""先生,"我说,"您能允许我来侍候您,我感到很荣幸。"但我不得不站到他椅子后面去,以便扶着椅子站稳。"给我倒一杯勃良第葡萄酒,"他说。我在倒酒时手抖得很厉害,握不紧放杯子的托盘,因而溅出了几滴酒。于是朱克斯太太就替我倒了酒,并把杯子递给我,让我把它放在托盘上。我尽量好好地拿着它,在送酒时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。他把酒拿过去,说,"站到我后面去,别让我看见。""朱克斯太太,"他说,"您告诉我,她依旧绷着脸,什么也不吃。""是呀,"她说,"吃得很少,没法维持生命和灵魂的。""您还说,她经常哭泣。""是的,先生,"她答道,"我想她是这样,不是为了这件事就是为了那件事。""好呀,"他说,"这些年轻姑娘们可以靠眼泪来维持生命,她们还可以把固执的脾气当做肉和饮料来吃喝。我想我这辈子还没看见她像现在看上去这么好!不过我猜想她是靠爱情来生活的。那位可爱的威廉斯先生和她那卑劣的小小诡计加在一起,使她活下来了,而且还很健康,看来恶意、爱情与抗辩是女人们的天然食品。"我气愤得说不出话来。
"您说,就在昨天,她还打算再逃走一次?""她自己不承认,"她说,"但从各种迹象来看,是你想逃走的样子。她当时确实把我弄得万分惊慌。先生来到这里,我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;不管先生对她是什么打算,我希望您很快让她知道她的命运;因为请相信,您会发现,她就像鳝鱼一样滑溜。""先生,"我在主人脚边跪下,无意间紧紧抱住他的膝盖,说,"请可怜我,并听我向您说说这位邪恶的女人是怎样对待我的"他冷酷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,说,"她尽了她的职责,我感到很满意;这就是说,不论你说什么话来指责朱克斯太太,都毫无价值。多亏得她把你看管住了,你这小伪君子现在才能在我面前为你自己辩护,要不然你就跟那位牧师在一起了。邪恶的女孩子,"他又说,"我正要让这个男子生活幸福的时候,你却引诱他,让他毁掉了自己。"我站起来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说,"算了吧!算了吧!我是在一个奇怪的法庭面前进行辩护。寓言里说,羊有一次也遇到过这样的法庭,那时狼控告他,却由鹰来审判!""朱克斯太太,"他说,"您就是狼,我就是肉;这个可怜、无辜的小羊羔在我们面前受审判。您不知道这个天真无邪的人是多么博学多才。当她有意显示自己那异想天开的贞洁时,她的记忆力就会来帮助她,引经据典,不惜牺牲别人的名声。""唔,"那位讨厌的人说,"跟她骂我的话比起来,这根本不算一回事。她骂我是耶洗别,是伦敦的妓女,等等。不过我对她骂我的这些臭名已经毫不在乎了,因为我看这是她的爱好,她都敢于把先生您称为鹰。""我并不是想把主人比做"我正想说下去时,他却打断我说,"别唠叨了,女孩子!""是呀,"她也说,"毫无疑问,您这样说是不合适的。""唔,"我说,"既然我不应该说,那我就闭上嘴巴,默不做声;不过有一位公正的审判官①,他了解所有心的秘密!我将向他申诉!"①指上帝。
"瞧!"他说,"这个温顺、善良的人儿正祈祷上天用火来烧我们呢!请相信,她会用基督徒那种逆来顺受的精神,一个心眼地进行诅咒!喂,莽撞无礼的人,再给我一杯。"我把酒倒出,尽量好好地递给他;但我依然眼含泪水哭着,于是他就说,"我想你的眼泪要滴到我的酒里了!"吃完晚饭后他起身看着我(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但他的眼光中露出一副嘲弄的神气),说:"你真幸运,你那富于表情的眼睛可以随意充满泪水,但却丝毫也不失去光泽!我猜想,别人对你说过,你流泪时是最美的!您可曾看见过比这更迷人的人吗?"他对她说(她这段时间里一直站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),"我降低自己的身份,这样客气地对待她,这有什么好奇怪呢?看,"他一只手拿着杯子,另一只手把我转过身来,"什么样的身段!什么样的脖子!什么样的手!那张迷人的脸是多么新鲜红润!但她那颗幼小的心却是多么善于策划,多么诡计多端,谁能说得出里面藏着哪些花招与巧计呢!那位可怜的牧师昏头昏脑地迷恋着她,这毫不奇怪!我责备他不像责备她那么重,因为谁能料想到在这样年轻的女巫师心里会有那么多的鬼点子呢?"我站到房间较远的那一边,把脸靠在护壁板上;我虽然尽量抑制着自己,但还是不住地哭泣着,仿佛心就要破裂似的。"朱克斯太太,"主人显出漫不经心的神态,说,"您对我说到信件装错的事,我感到很惊讶!但我不怕任何人读我写的东西。我不进行秘密通信,不会把我所知道的秘密向外泄露出去,更无需收买别人违背他们的职责和良心,来替我传递什么信件。""到这里来,粗野无礼的女孩子,"他接着说,"你和我有很长的一笔账目要算。我命令你,你为什么不来?""真不像话!帕梅拉姑娘,"她说,"怎么?东家大人命令您到他那里去,您怎么连动也不动一下?东家大人仁慈厚道,谁知道他会不会宽恕你呢?"他走到我跟前(因为我没有气力走动),用胳膊搂着我的脖子,想要吻我;我拼命挣扎。"别当傻瓜了,帕梅拉,"他说,然后摆出宽宏大度的神态放开了我,"唔,朱克斯太太,如果不是想到这个可恶的牧师,那我打心眼里相信,这个女孩子尽管策划阴谋,但我还是可以宽恕她,把她抱到我的怀中,因为我就有这个重大的弱点。""啊,先生,"这位谄媚者说,"您真是太善良,太宽大了!不过,"这位淫荡的女坏蛋又说,"我希望先生您能行个好,再宽恕她一下,把她带到您本人那里去。如果您这样做了,那么明天早上您肯定就会使她对自己的责任有更好的了解了。"女性当中能有什么事情像这样卑劣的呢?我忍不住了,但是悲伤与愤怒使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,我只能对着天主结结巴巴地发出一声尖叫,请他来保护我的贞洁;但是贞洁这个词却成了他们嘲笑的话题了。
"宽恕她?"他说,然后踌躇了一下,仿佛在考虑,他究竟是否能宽恕我,"不,我现在还不能宽恕她。她给我的心情造成很大的纷乱不安,她在外面、在家里都大大地损害了我的声誉,她在另一个宅第中收买了我所有的仆人,她蔑视我对她屈尊俯就,并想方设法,要跟那位忘恩负义的牧师私奔。我确实不应当宽恕她。"然而,他尽管装出这种十分讨厌的怪相,但却用胳膊搂着我的脖子,十分粗暴地吻了我,于是我就拼命挣扎着说,"先生,我宁肯死去,也不会屈服于这种对待!""请考虑一下,帕梅拉,"他用威胁的语气说,"请考虑一下你是在什么地方;别干蠢事了。如果你要干蠢事,那么更可怕的命运在等待着你,那是你无法想象的。请把她带到楼上去吧,朱克斯太太,我将给她送去几行字让她考虑;然后,帕梅拉,请在早上给我答复。你必须在那时之前作出决定。如果你要妨碍自己的前程,那么,在那之后,你的命运就不可挽回了。"我被这样打发走之后,急忙走上楼来;当期待着他会给我捎来什么文字时,我沉溺于悲伤之中。不过我感到欣慰,这一夜总算暂免那可怕的痛苦了。
然而他并没有给我捎来什么文字。十二点钟左右,朱克斯太太和南跟前一天夜里一样,上楼来与我同床睡觉。我本想穿上一些衣服睡觉,这一点她们,特别是朱克斯太太嘟嘟囔囔地极为反对;说实在的,如果她允许,我本想整夜坐着不睡;我也可以做到那一点,因为那一夜,唯恐这个女人会让主人进来,所以我只休息了很少的时间。她除了称赞他、责怪我之外,没有说别的话;而我尽量少回答她。
今天主人和那位爱管闲事的西蒙·丹福德爵士一起吃午饭,爵士的家庭送信来欢迎主人到乡间去;好像是这位年老的准男爵想要见我。因此我猜想,主人会派人来要我去像参孙①一样供他戏耍取乐。我现在在这里,必须忍受这一切!
①参孙:《圣经》、《士师记》中说,参孙是以色列力大无比的勇士,曾把敌国腓力斯的许多人杀死,后来腓力斯人勾结参孙的情妇,把他逮住,剜了眼睛,关进监狱。有一次腓力斯人的首领大摆宴席,并把参孙提出戏要取乐。参孙破衣烂衫,脚步蹒跚地被戏耍。后来他摇断两根顶梁石柱,使大厅坍塌,与在场所有的人同归于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