②膝下萧条未足悲,从前血食何容艾?
天高听远实难凭,一脉宗亲须悯爱。
诉罢中心泪欲枯,先灵英爽知何在!
当下刘元普说到此处,放声大哭,旁人俱各悲凄。那王夫人极是贤德的,拭着泪上前劝道:“相公请免愁烦,虽是年纪将暮,筋力未衰。妾身纵不能生育,当别娶少年为妾,子嗣尚有可望。徒悲无益。”刘元普见说,只得勉强收泪,分付家人,送夫人乘轿先回。自己留一个家僮相随,闲行散闷,徐步回来。
③将及到家之际,遇见一个全真先生,手执招牌,上写道:“风鉴通神。”
元普见是相士,正要卜问子嗣,便延他到家中来坐。吃茶已毕,元普端坐,④求先生细相。先生仔细相了一回,略无忌讳,说道:“观使君气色,非但无嗣,寿亦在旦夕矣。”元普道:“学生年近古稀,死亦非夭;子嗣之事,至①
牲牷(全)——纯色的全牲。
②血食——承受祭祀。古时杀牲祭祀,故称“血食”。
③全真先生——即道士。金代王重阳主张儒、道、释三教合一,创立了全真道,成为道教中一个重要流派。
④使君——旧时对州郡长官的尊称。刘元普因任过刺史,所以这样称呼他。
此暮年,亦是水中捞月了。但学生自想生平虽无大德,济弱扶倾,矢心已久,不知如何罪业,遂至殄绝祖宗之祀?”先生微笑道:“使君差矣。自古道:
‘富者怨之丛。’使君广有家私,岂能一一综理?彼在事者,只顾肥家,不存公道,大斗小秤,侵剥百端,以致小民愁怨。使君纵然行善,只好功过相①酬
耳,恐不能获福也。使君但当悉杜其弊,益广仁慈,多福、多寿、多男,特易易耳。”元普闻言,默然听受。先生起身作别,不受谢金,飘然去了。
元普知是异人,深信其言。随取田园典铺帐目,一一稽查;又潜往街市乡间,各处探听,尽知其实。遂将众管事人,一一申饬,并妻侄王文用也受了一番呵叱。自此益修善事,不题。
却说汴京有个举子李逊,字克让,年三十六岁。亲妻张氏,生子李彦青,②小字春郎,年方十七。本是西粤人氏,只为与京师窎远
,十分孤贫,不便赴试。数年前挈妻携子,流寓京师,却喜中了新科进士,除授钱塘县尹,择个吉日,一同到了任所。李克让看见湖山佳胜,宛然神仙境界,不觉心中爽然。
谁想贫儒命薄,到任未及一月,犯了个不起之症。正是:
浓霜偏打无根草,祸来只奔福轻人。
那张氏与春郎请医调治,百般无效,看看待死。一日,李克让唤妻子到床前,说道:“我苦志一生,得登黄甲,死亦无恨。但只是无家可奔,无族可依,撇下寡妇孤儿,如何是了?可痛!可怜!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张氏与春郎在傍劝住。克让想道:“久闻洛阳刘元普,仗义疏财,名传天下,不论识认不识认,但是以情相求,无有不应。除是此人,可以托妻寄子。”便叫:
“娘子,扶我起来坐了。”又叫儿子春郎,取过文房四宝。正待举笔,忽又停止,心中好生踌躇,道:“我与他从来无交,难叙寒温,这书如何写得?”
疾忙心生一计,分付妻儿,取汤取水,把两人都遣开了。及至取得汤水来时,已自把书重重封固,上面写十五字,乃是“辱弟李逊书呈洛阳恩兄刘元普亲拆”。把来递与妻儿收好,说道:“我有个八拜为交的故人,乃青州刺史刘元普,本贯洛阳人氏。此人义气干霄,必能济汝母子。将我书前去投他,料无阻拒。可多多拜上刘伯父,说我生前不及相见了。”随分付张氏道:“二十载恩情,今长别矣!倘蒙伯父收留,全赖小心相处,必须教子成名,补我未逮之志。你已有遗腹两月,倘得生子,使其仍读父书;若生女时,将来许配良人,我虽死而瞑目。”又分付春郎道:“汝当事刘伯父如父,事刘伯母如母。又当孝敬母亲,励精学业,以图荣显,我死犹生。如违我言,九泉之下,亦不安也。”两人垂泪受教。又嘱付道:“身死之后,权寄棺木浮丘寺中,俟投过刘伯父,徐图殡葬。但得安土埋藏,不须重到西粤。”说罢,心中哽咽,大叫道:“老天!老天!我李逊如此清贫,难道要做满一个县令也不能勾?”当时蓦然倒在床上,已自叫唤不醒了。正是:
君恩新荷喜相随,谁料天年已莫追。
①休为李君伤夭逝,四龄已可傲颜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