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氏、春郎,各各哭得死而复苏。张氏道:“撇得我孤孀二人好苦!倘刘君不肯相容,如何处置?”春郎道:“如今无计可施,只得依从遗命。我①相酬——相抵、相等。
②窎(掉)远——遥远。
①“四龄”句——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,品学兼优,可惜命短,仅活了三十二岁。此句是说李逊“年三十六岁”,已超过颜回“四龄”,可以无须遗憾了。
爹爹最是识人,或者果是好人,也不见得。”张氏即将囊橐检点,那曾还剩①分文?元来李克让本是极孤极贫的,做人甚是清方
,到任又不上一月,虽有些少,已为医药废尽了。还亏得同僚相助,将来买具棺木盛殓,停在衙中。
母子二人,朝夕哭奠,过了七七之期,依着遗言,寄柩浮丘寺内。收拾些少行李盘缠,带了遗书,饥餐渴饮,夜宿晓行,取路投洛阳县来。
却说刘元普,一日正在书斋闲玩古典,只见门上人报道:“外有母子二人,口称西粤人氏,是老爷至交亲戚,有书拜谒。”元普心下着疑,想道:
“我那里来这样远亲?”便且叫请进。母子二人走到跟前,施礼已毕。元普道:“老夫与贤母子在何处识面,实有遗忘,伏乞详示。”李春郎答道:“家母、小侄,其实不曾得会。先君却是伯父至交。”元普便请姓名。春郎道:
“先君李逊,字克让;母亲张氏;小侄名彦青,字春郎。本贯西粤人氏。先君因赴试流落京师,以后得第,除授钱塘县尹,一月身亡。临终时,怜我母子无依,说有洛阳刘伯父,是幼年八拜至交,特命亡后赍了手书,自任所前来拜恳。故此母子造宅,多有惊动。”元普闻言,茫然不知就里。春郎便将书呈上。元普看了封签上十五字,好生诧异。及至拆封看时,却是一张白纸,吃了一惊,默然不语。左思右想了一回,猛可里心中省悟,道:“必是这个缘故无疑。我如今不要说破,只教他母子得所便了。”张氏母子见他沉吟,只道不肯容纳,岂知他却是天大一场美意。元普收过了书,便对二人说道:
“李兄果是我八拜至交,指望再得相会,谁知已作古人,可怜!可怜!今你母子就是我自家骨肉,在此居住便了。”便叫请出王夫人来,说知来历,认为妯娌。春郎以子侄之礼自居。当时摆设筵席,款待二人。酒间说起李君灵柩在任所寺中,元普一力应承殡葬之事。王夫人又与张氏细谈,已知他有遗腹两月了。酒散后,送他母子到南楼安歇,家火器皿,无一不备,又拨几对僮仆服侍。每日三餐,十分丰美。张氏母子得他收留,已自过望,谁知如此殷勤,心中感激不尽。过了几时,元普见张氏德性温存,春郎才华英敏,更兼谦谨老成,愈加敬重。又一面打发人往钱塘去扶柩了。
忽一日,正与王夫人闲坐,不觉掉下泪来。夫人忙问其故。元普道:“我观李氏子,仪容志气,后来必然大成。我若得这般一个儿子,真可死而无恨。
今年华已去,子息杳然,为此不觉伤感。”夫人道:“我屡次劝相公娶妾,①只是不允。如今定为相公觅一侧室,管取宜男。”元普道:“夫人休说这话。
我虽垂暮,你却尚是中年,若是天不绝我刘门,难道你不能生育?若是命中该绝,纵使姬妾盈前,也是无干。”说罢,自出去了。
②夫人这番却主意要与丈夫娶妾。晓得与他商量,定然推阻,便私下叫家人唤将做媒的薛婆来,说知就里。又嘱付道:“直待事成之后,方可与老爷得知。必用心访个德容兼备的,或者老爷才肯相爱。”薛婆一一应诺而去。
过不多日,薛婆寻了几头来说,领来看了,没一个中夫人的意。薛婆道:“此间女子只好恁样,除非汴梁帝京,五方杂聚去处,才有出色女子。”恰好王文用有别事要进京,夫人把百金密托了他,央薛婆与他同去寻觅。薛婆也有一头媒事要进京,两得其便,就此起程,不题。
①清方——清白正直。
①管取宜男——定会生个儿子。宜男,萱草的别名。相传孕妇佩了它的花就会生男孩子,故旧时祝颂妇人多子为“宜男”。
②主意——拿定主意。主,动词,立定的意思。
①如今再表一段缘因。话说汴京开封府祥符
县,有一进士,姓裴,名习,字安卿。年登五十,夫人郑氏早亡,单生一女,名唤兰孙,年方二八,仪容②绝世。裴安卿做了郎官几年,升任襄阳刺史。有人对他说道:“官人向来清苦,今得此美任,此后只愁富贵不愁贫了。”安卿笑道:“富自何来?每见贪酷小人,惟利是图,不过使这几家治下百姓卖儿贴妇,充其囊橐。此真狼心狗行之徒!天子教我为民父母,岂是教我残害子民?我今此去,唯吃襄阳一杯淡水而已。贫者人之常,叨朝廷之禄,不至冻馁足矣,何求富为?”裴安卿立心要做个好官,选了吉日,带了女儿起程赴任。不则一日,到了襄阳。
莅任半年,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,词清讼简。民间造成几句谣词,说道:
襄阳府前一条街,一朝到了裴天台。
③六房吏书去打盹,门子皂隶去砍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