④却早成亲两月,潘父就发作
儿子道:“如此你贪我爱,夫妻相对,白白过世不成?如何不想去做生意!”潘甲无奈,与妻滴珠说了,两个哭一个不住。说了一夜话,次日潘父就逼儿子出外去了。滴珠独自一个,越越凄惶,有情无绪。况且是个娇养的女儿,新来的媳妇,摸头路不着,①没个是处,终日闷闷过了。潘父潘母看见媳妇这般模样,时常急聒
,骂道:“这婆娘想甚情人,害相思病了!”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,何曾听得这般声气!
不敢回言,只得忍着气,背地哽哽咽咽,哭了一会罢了。
②一日,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,公婆朝饭要紧,猝地答应不迭。潘公开口骂道:“这样好吃懒做的淫妇,睡到这等日高才起来!看这自由自在的模样,除非去做娼妓,倚门买俏,撺哄子③弟,方得这样快活像意。若要做人家,是这等不得!”滴珠听了,便道:“我是好人家儿女,便做道有些不是,直得如此作贱说我?”
大哭一场,没分诉处。到得夜里睡不着,越思量越恼,道:“老无知这样说话,须是公道上去不得。我忍耐不过,且跑回家去,告诉爹娘,明明与他执论,看这话是该说的不该说的!亦且借此为名,赖在家多住④几时,也省了好些气恼。”算计定了,侵晨未及梳洗,将一个罗帕兜头扎了,一口气跑到渡口来。
⑤说话的若是同时生、并年长,晓得他这去不尴尬
,拦腰抱住,擗胸扯回,也不见得后边若干事件来。只因此去天气却早,虽是已有行动的了,人踪尚稀,渡口悄然。这地方有一个专一做不好事的光棍,名唤汪锡,绰号“雪里蛆”,是个冻饿不怕的意思。也是姚滴珠合当悔气,撞着他独自个溪中乘了竹筏。未到渡口,望见了个花朵般后生妇人,独立岸边;又且头不梳裹,满面泪痕,晓得有些古怪。在筏上问道:“娘子要渡溪么?”滴珠道:“正要过去。”汪锡道:“这等,上我筏来。”
一口叫放仔细些,一手去接他下来。
上得筏,一篙撑开。撑到一个僻静去处,问道:“娘子你是何等人家?独自一个要到那里去?”滴珠道:“我自要到荪田娘家去。你只送我到渡口上岸,我自认得路,管我别事做甚!”汪锡道:“我看娘子头①不梳,面不洗,泪眼汪汪,独身自走,必有跷蹊作怪
的事。说得明白,才好渡你。”滴珠在个水中央了,又且心里急要回去,只得把丈夫不在家了,如何受气的上项事,一头说,一头哭,告诉了一遍。汪锡听了,④发作——斥责。
①急聒——也作“激聒”,今写作“唧咕”,统指言语烦屑,多指埋怨、责难之类。
②答应不迭——来不及供应。答应,即供应。不迭,来不及。
③像意——合意、称心。
④侵晨——凌晨,接近天亮的时候。
⑤不尴尬——义同“尴尬”,不该当、不合的意思。这里“不”字有加重语气作用。《说文》段玉裁注:
“今苏州俗语,谓事乖剌者为尴尬。”乖剌,即乖戾。
①跷蹊作怪——不寻常,含有隐秘之意。跷蹊,亦作“蹊跷”,意为奇怪、可疑。
便心下一想,转身道:“这等说,却渡你去不得!你起得没好意了,放你上岸,你或是逃去,或是寻死,或是被别人拐了去,后来查出是我渡你的,我却替你吃没头官司。”滴珠道:“胡说!我自是娘家去,如何是逃去?若我寻死路,何不投水,却过了渡去自尽不成?我又认得娘家路,没得怕人拐我!”汪锡道:“却是信你不过。你既要娘家去,我舍下甚近,你且上去我家中坐了,等我走去对你家说了,叫人来接你去,却不两边放心得下?”滴珠道:“如此也好!”正是女流之辈,无大见识;亦且一时无奈,拗他不过,还只道好心,随了他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