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妹子相失两年,假如真在衢州,未必不与我一般乡语了。亲戚族属,你可教导得我的。况你做起事来,还等待官司发落,日子长远,有得与你相处,乡音也学得你些。家里事务,日逐教我熟了,有甚难处?”姚乙心里先只要家里息讼要紧,细思月娥说话,尽可行得。便对月娥道:
“吾随身带有广缉文书,当官一告,断还不难。只是要你一口坚认到底,①却差池
不得的。”月娥道:“我也为自身要脱离此处,趁此机会,如何好改得口?只是一件,你家妹夫是何等样人?我可跟得他否?”姚乙道:
“我妹夫是个做客的人,也还少年老实,你跟了他也好。”月娥道:“凭①脚色——指出身履历。
②厮像——相像。
①差池——差错。
他怎么,毕竟还好似为娼。况且一夫一妻,又不似先前做妾,也不误了我事了。”姚乙又与他两个赌一个誓信,说:“两个同心做此事,各不相负,如有破泄者,神明诛之。”两人说得着,已觉道快活,又弄了一火,搂抱了睡到天明。
姚乙起来,不梳头就走去寻周少溪,连他都瞒了,对他说道:“果是吾妹子,如今怎处?”周少溪道:“这衏人家不长进,替他私赎,必定不肯。待我去纠合本乡人在此处的十来个,做张呈子,到太守处呈了。人众则公,亦且你有本县广缉滴珠文书可验,怕不立刻断还?只是你再送几两银子过去,与他说道还要留在下处几日,使他不疑,我们好做事。”姚乙一一依言。停当了,周少溪就合着一伙徽州人,同姚乙到府堂,把前情说了一遍。姚乙又将县间广缉文书当堂验了。太守立刻签了牌,将郑家乌龟、老妈都拘将来。郑月娥也到公庭,一个认哥哥,一个认妹子。那众徽州人,除周少溪外,也还有个把认得滴珠的,齐声说道:“是。”那乌龟分毫不知一个情由,劈地价来,没做理会,口里乱嚷。太守只叫掌嘴,又研问他是那里拐来的。乌龟不敢隐讳,招道:“是姜秀才家的妾,小的八十两银子讨的是实,并非拐的。”太守又去拿姜秀才。姜秀才情知理亏,躲了,不出见官。太守断姚乙出银四十两还他乌龟身价,领妹子归宗。那乌龟买良为娼,问了应得罪名;连姜秀才前程都问革了。郑月娥一口怨气先发泄尽了,姚乙欣然领回下处,等衙门文卷叠成,银子交库给主,及零星使用多完备了,然后起程。这几时落得与月娥同眠同起,见人说是兄妹,背地自做夫妻。枕边絮絮叨叨,把说话见识都教道得停停当当了。
在路不则一日,将到荪田。有人见他兄妹一路来了,拍手道:“好了,好了!这官司有结局了!”有的先到他家里报了的,父母俱迎出门①来。那月娥妆做个认得的模样,大剌剌走进门来,呼爷叫娘,都是姚乙教熟的。况且娼家行径,机巧灵变,一些不错。姚公道:“我的儿,那里去了这两年?累煞你爹也!”月娥假作哽咽痛哭,免不得说道:“爹妈这几时平安么?”姚公见他说出话来,便道:“去了两年,声音都变了。”姚妈伸手过来,拽他的手出来,捻了两捻道:“养得一手好长指甲了,去时没有的。”大家哭了一会,只有姚乙与月娥心里自明白。姚公是两年间官司累怕了他,见说女儿来了,心里放下了一个大趷搭,那里还辨仔细?况且十分相像,分毫不疑。至于来踪去迹,他已自晓得在娼家赎归,不好细问得。巴到天明,就叫儿子姚乙同了妹子到县里来见官。
知县升堂,众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。知县缠了两年,已自明白,问滴珠道:“那个拐你去的是何等人?”假滴珠道:“是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子,不由分说,逼卖与衢州姜秀才家。姜秀才转卖了出来,这先前人不知去向。”知县晓得事在衢州,隔省难以追求,只要完事,不去根究了。就抽签去唤潘甲并父母来领。那潘公、潘婆到官来,见了假滴珠道:
①“好媳妇呀!就去了这些时?”潘甲见了道:“惭愧!也还有相见的日子。”各各认明了,领了回去。出得县门,两亲家、两亲妈各自请罪,①大剌剌——大模大样。
①惭愧——这里是侥幸的意思。
认个悔气。都道一桩事完了。
隔了一晚,次日,李知县升堂,正待把潘甲这宗文卷注销立案,只见潘甲又来告道:“昨日领回去的,不是真妻子。”那知县大怒道:“刁奴才!你累得丈人家也勾了,如何还不肯休歇?”喝令扯下去打了十板。
那潘甲只叫冤屈。知县道:“那衢州公文明白,你舅子亲自领回,你丈人、丈母认了不必说,你父母与你也当堂认了领去的,如何又有说话?”
潘甲道:“小人争讼,只要争小人的妻,不曾要别人的妻。今明明不是小人的妻,小人也不好要得,老爷也不好强小人要得。若必要小人将假作真,小人情愿不要妻子了。”知县道:“怎见得不是?”潘甲道:“面貌颇相似,只是小人妻子相与之间,有好些不同处了。”知县道:“你不要呆!敢是做过了娼妓一番,身分不比良家了?”潘甲道:“老爷!
不是这话。

不要说日常夫妻间私语一句也不对,至于肌体隐微,有好些不同,小人心下自明白,怎好与老爷说得?若果然是妻子,小人与他才得两月夫妻就分散了,巴不得见他,难道到说不是,来混争闲非不成?老爷青天详察,主鉴不错。”知县见他说这一篇,有情有理,大加惊诧;又不好自认断错,密密分付潘甲道:“你且从容,不要性急,就是父母亲戚①面前,俱且糊涂
,不可说破,我自有处。”李知县分付该房写告示出去遍贴,说道:“姚滴珠已经某月某日追寻到官,两家各息词讼,无得再②行告扰。”却自密地悬了重赏,着落应捕十馀人,四下分缉,若看了告示有些动静,即便体察,拿来回话。
不说这里探访,且说姚滴珠与吴大郎相处两年,大郎家中看看有些知道,不肯放他等闲出来,踪迹渐来得稀了。滴珠身畔要讨个丫鬟伏侍,曾对吴大郎说,转托汪锡。汪锡拐带惯了的,那里想出银钱去讨?因思个便处,要弄将一个来。日前见歙县汪汝鸾家有个丫头,时常到溪边洗东西,想在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