拜住辞谢了宣徽,回到家中,与父母说知,就择吉日行聘。礼物之多,词翰之雅,喧传都下,以为盛事。谁知好事多磨,风云不测。台谏④官员看见同佥富贵豪宕,上本参论他赃私,奉圣旨发下西台御史勘问,免不得收下监中。那同佥是个受用的人,怎吃得牢狱之苦?不多几日,生起病来。元来元朝大臣在狱有病,例许题请释放。同佥幸得脱狱,归家调治,却病得重了。百药无效,不上十日,呜呼哀哉,举家号痛。谁知这病,是惹的牢瘟。同佥既死,阖门染了此症,没几日就断送一个,一月之内,弄个尽绝,止剩得拜住一个不死,却又被西台追赃入官,家业不勾赔偿。真个转眼间冰消瓦解,家破人亡。
宣徽好生不忍,心里要收留拜住回家成亲,教他读书,以图出身。
与三夫人商议,那三夫人是个女流之辈,只晓得炎凉世态,那里管甚么大道理?心里怫然不悦。元来宣徽别房虽多,惟有三夫人是他最宠爱的,家里事务,都是他主持,所以前日看上拜住,就只把他的女儿许了,也是好胜处。今日见别人的女儿多与了富贵之家,反是他女婿家里凋弊了,好生不伏气,一心要悔这头亲事,便与女儿速哥失里说知。速哥失里不肯,哭谏母亲道:“结亲结义,一与订盟,终不可改。儿见诸妹妹家荣盛,心里岂不羡慕?但寸丝为定,鬼神难欺,岂可因他贫贱,便想悔赖前言?非人所为,儿誓死不敢从命。”宣徽虽也道女儿之言有理,怎当得三夫人撒娇撒痴,把宣徽的耳朵掇了转来,那里管女儿肯不肯,别许①了平章阔阔出之子僧家奴。拜住虽然闻得这事,心中懊恼,自知失势,不敢相争。
那平章家择日下聘,比前番同佥之礼,更觉隆盛。三夫人道争得气来,心下方才快活。只见平章家拣下吉期,花轿到门。速哥失里不肯上轿,众夫人、众姊妹各来相劝。速哥失里大哭一场,含着泪眼,勉强上轿。到得平章家里,傧相念了诗赋,启请新人出轿。伴娘开帘,等待再三,不见抬身,攒头轿内看时,叫声:“苦也!”元来速哥失里在轿中偷解缠脚纱带,缢颈而死,已此绝气了。慌忙报与平章,连平章没做道①理
处,叫人去报宣徽。那三夫人见说,儿天儿地,哭将起来。急忙叫人追轿回来,急解脚缠,将姜汤灌下去,牙关紧闭,眼见得不醒。三夫人②
云板——原为古乐器,铁制,长扁形;两端作云头状,敲击作响。旧时官署或权贵人家以打云板作为报事信号。
③乘龙——对佳婿的称谓,取得婿如龙之意。以上两句诗为杜甫《李监宅》中诗句。
④西台御史——西台即御史台,为国家最高监察机构,长官为御史大夫。
①平章——官职名,元代为平章政事,地位仅次于丞相。
①没做道理——没有办法、无法处置。
哭得昏晕了数次,无可奈何,只得买了一副重价的棺木,尽将平日房奁、首饰、珠玉及两番夫家聘物,尽情纳在棺内入殓,将棺木暂寄清安寺中。
且说拜住在家,闻得此变,情知小姐为彼而死,晓得柩寄清安寺中,②要去哭他一番。是夜来到寺中,见了棺柩,不觉伤心,抚膺
大恸,真是哭得三生诸佛都垂泪,满房禅侣尽长吁。哭罢,将双手扣棺道:“小姐阴灵不远,拜住在此!”只听得棺内低低应道:“快开了棺,我已活了。”
拜住听得明白,欲要开时,将棺木四围一看,漆钉牢固,难以动手。乃对本房主僧说道:“棺中小姐,元是我妻屈死。今棺中说道已活,我欲开棺,独自一人,难以着力,须求师父们帮助。”僧道:“此宣徽院小姐之棺,谁敢私开?开棺者须有罪。”拜住道:“开棺之罪,我一力当之,不致相累,况且暮夜无人知觉。若小姐果活了,放了出来,棺中所有,当与师辈共分。若是不活,也等我见他一面,仍旧盖上,谁人知道?”
那些僧人见说共分所有,他晓得棺中随殓之物甚厚,也起了利心;亦且③拜住兴头
时,与这些僧人也是门徒施主,不好违拗。便将一把斧头,把棺盖撬将开来。只见划然一声,棺盖开处,速哥失里便在棺内坐了起来。
见了拜住,彼此喜极。拜住便说道:“小姐再生之庆,果是冥数,也亏得寺僧助力开棺。”小姐便脱下手上金钏一对,及头上首饰一半,谢了僧人,剩下的还直数万两。拜住与小姐商议道:“本该报宣徽得知,只是恐怕有变。而今身边有财物,不如瞒着远去,只央寺僧买些漆来,把棺木仍旧漆好,不说出来。神不知,鬼不觉,此为上策。”寺僧受了重贿,无有不依,照旧把棺木漆得光净牢固,并不露一些风声。拜住遂挈①了速哥失里,走到上都,寻房居住。那时身边丰厚,拜住又寻了一馆,教着蒙古生数人,复有月俸,家道从容,尽可过日。夫妻两个,你恩我爱,不觉已过一年,也无人晓得他的事,也无人晓得甚么宣徽之女、同佥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