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,父母平日爱我如珠似宝,而今便是他知道了,他只以见我为喜,定然不十分嗔怪的。你可计较,怎生通得一个信去!”蒋震卿想了一回道:“此间有一个教学的先生,姓阮,叫阮太始,与我相好。他专在诸暨往来,待我与他商量看。”蒋震卿就走去,把这事始末根繇,一五一十对阮太始说了。阮太始道:“此老是诸暨一个极忠厚的长者,与学生也曾相会几番过的。待学生寻个便,到那里替兄委曲通知,周全其事,①决不有误。”蒋震卿称谢了,来回浑家
的话不题。
且说陶老,是晚款留二客在家歇宿,次日又拿早饭来吃了。二客千恩万谢,作别了起身。老者送出门来,还笑道:“昨日狂生不知那里去宿了,也等他受些恓惶,以为轻薄之戒。”二客道:“想必等不得,先去了。容学生辈寻着了他,埋怨他一番,老丈再不必介怀。”老者道:
“老拙也是一时耐不得,昨日勾奈何他了,那里还挂在心上?”道罢,各自作别去了。
老者入得门时,只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走到面前,喘做一团道:“阿爹,不好了!姐姐不知那里去了!”老者吃了一惊道:“怎的说!”一步一攧,忙走进房中来。只见王妈妈儿天儿地的放声大哭,哭倒在地。
老者问其详细,妈妈说道:“昨晚好好在他房中睡的,今早因外边有客,我且照管灶下早饭,不曾见他起来。及至客去了,叫人请他来一处吃早饭,只见房中箱笼大开,连伏侍的丫头拾翠也不见,不知那里去了。”
老者大骇道:“这却为何?”一个养娘便道:“莫不昨日投宿这些人是个歹人,夜里拐的去了?”老者道:“胡说!他们都是初到此地的,那两个宿了一夜,今日好好别了去的,如何拐得?这一个因是我恼他,连门里不放他进来,一发甚么相干?必是日前与人有约,今因见有客,趁哄打劫的逃去了。你们平日看见姐姐有甚破绽么?”一个养娘道:“阿爹此猜,十有八九。姐姐只为许了个盲子,心中不乐,时时流泪。惟有①
浑家——旧时对妻子的俗称。
王家某郎,与姐姐甚说得来,时常叫拾翠与他传消递息的,想必约着跟他走了。”老者见说得有因,密地叫人到王家去访时,只见王郎好好的在家里,并无一些动静。老者没做理会处,自道:“家丑不可外扬,切①
②勿令传出去。褚家这盲子,退得便罢,退不得,苦一个丫头不着
,还他罢了。只是身边没有了这个亲生女儿,好生冷静。”与那王妈妈说着,便哭一个不住。后来褚家盲子死了,感着老夫妻念头,又添上几场悲哭,道:“便早死了年把,也不见得女儿如此。”
如是一年有多,只见一日门上递个名帖进来,却是馀杭阮太始。老者出来接着,道:“甚风吹得到此?”阮太始道:“久疏贵地诸友,偶然得暇,特过江来拜望一番。”老者便教治酒相待。饮酒中间,大家说些江湖上的新闻,也有可信的,也有可疑的。阮太始道:“敝乡一年之前,也有一件新闻,这事却是实的。”老者道:“何事?”阮太始道:
“有个少年朋友,出来游耍,归去途路之间,一句戏话上边,得了一个妇人,至今做夫妻在那里。说道这妇人,是贵乡的人,老丈曾晓得么?”
老者道:“可知这妇人姓甚么?”阮太始道:“说道也姓陶。”那老者大惊道:“莫非是小女么?”阮太始道:“小名幼芳,年纪一十八岁,又有个丫头名拾翠。”老者撑着眼道:“真是吾小女了!如何在他那里?”
阮太始道:“老丈还记得雨中叩门,冒称是岳家,老丈闭他在门外,不容登堂的事么?”老者道:“果有这个事。此人平日元非相识,却又关在外边,无处通风,不知那晚小女如何却随了他去了?”阮太始把蒋生所言,一一告诉,说道:“一边妄言,一边发怒,一边误认,凑合成了这事,真是希奇。而今已生子了,老翁要见他么?”老者道:“可知要见哩!”只见王妈妈在屏风后边,听得明明白白,忍不住跳将出来,不管是生是熟,大哭,拜倒在阮太始面前,道:“老夫妇只生得此女,自从失去,几番哭绝,至今奄奄不欲生。若是客人果然致得吾女相见,必当重报!”阮太始道:“老丈与孺人固然要见令爱,只怕有些见怪令婿。
令婿便不敢来见了。”老者道:“果然得见,庆幸不暇,还有甚么见怪?”
阮太始道:“令婿也是旧家子弟,不辱没了令爱的。老丈既不嗔责,就请老丈同到令婿家里去,一见便是。”老者欣然治装,就同阮太始一路到馀杭来。
到了蒋家门的阮太始进去,把以前说话备细说了。阮太始同蒋生出来,接了老者。那女儿久不见父亲,也直接至中堂。阮太始暂避开了。
父女相见,倒在怀中,大家哭倒。老者就要蒋生同女儿到家去,那女儿也要去见母亲,就一同到诸暨村来。母女两个相见了,又抱头大哭,道:
“只说此生再不得相会了,谁道还有今日!”哭得傍边养娘们个个泪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