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故意把这样狠酒灌醉了他。杨化睡至一个更次,于大郊呆呆在傍边候着。——你道平日若是软心的人,此时纵要谋他银两,乘他酒醉,腰里摸了他的,走了去,明日杨化酒醒,也只道醉后失了,就是疑心大郊,没个实据,可以抵赖,事也易处,何致定要害他性命?谁知北人手辣心硬,一不做,二不休,叫得先打后商量。不论银钱多少,只是那断路抢衣帽的小小强人,也必了了性命,然后动手的。风俗如此,心性如此,看着一个人性命,只当掐个虱子,不在心上。——当日见杨化不醒,四傍无人,便将杨化驴子上缰绳解将下来,打了个扣儿,将杨化的脖项套好了。就除下杨化帽儿,塞住其口,把一只脚踏住其面,两手用力将缰绳扯起来一勒。可怜杨化一个穷军,能有多少银子?今日死于非命。
于大郊将手去按杨化鼻子底下,已无气了,就于腰间搜劫前银,连缠袋取来,缠在自己腰内。又想道:“尸首在此,天明时有人看见,须是不便。”随抱起杨化尸首,驮在驴背上,赶至海边。离于家庄有三里地远了,“扑通”一声,撺入海内,牵了驴儿转回来。又想一想道,“此是杨化的驴,有人认得。我收在家里,必有人问起,难以遮盖,弃了他罢!”当将此驴赶至黄铺舍漫坡散放了,任他自去。那驴散了缰辔,随他打滚,好不自在。次日不知那个收去了。是夜,于大郊悄地回家,无人知道。
至二月初八日,已死过十二日了,于大郊魂梦里也道,此时死尸不①②知漂去几千几万里了。你道可杀作怪!那死尸潮上潮下,
了多日,③一夜乘潮逆流上来,恰恰到于家庄本社海边,停着不去。本社保正于良等看见,将情报知即墨县。那即墨县李知县查得海潮死尸,不知何处人氏,何由落水,其故难明,亦且颈有绳痕,中间必有冤抑。除责令地方一面收贮,一面访拿外,李知县斋戒了,到城隍庙虔诚祈祷,务期报应,以显灵佑,不题。
本月十三日,有于大郊本户居民于得水妻李氏,正与丈夫碾米,忽然跌倒在地。得水慌忙扶住,叫唤。将及半个时辰,猛可站将起来,紧闭双眸,口中吓道:“于大郊还我命来!还我命来!”于得水惊咤问道:
“你是何处神鬼,辄来作怪!”李氏口里道:“我是讨军装杨化,在鳌山集被于大郊将黄烧酒灌醉,扶至石桥子沟,将缰绳把我勒死,抛尸海中。我恐大郊逃走,官府连累无干,以此前来告诉。我家中还有亲兄杨大,又有妻张氏,有二男二女,俱远在蓟州,不及前来执命。可怜!可怜!故此自来,要与大郊质对,务要当官报仇。”于得水道:“此冤仇却与我无干,如何缠扰着我家里?”李氏口里道:“暂借贤妻贵体,与我做个凭依,好得质对。待完成了事,我自当去,不来相扰。烦你与我报知地方则个!你若不肯,我也不出你的门。”于得水当时无奈,只得走去,通知了保正于良。于良不信,到得水家中看个的确。只见李氏再说那杨化一番说话,明明白白,一些不差。于良走去报知老人邵强与地①方牌头、小甲
等,都来看了,前后说话,都是一样。于良、邵强遂同地①可杀——亦作“可煞”,真是、实在。
②——未见字书。俗语无定字,作者自造,当是大水冲漂浮物。
③社——旧时户籍编制单位,较“保”略大。每社二十五家。
①牌头、小甲——均为衙门中的役卒。
方人等,一拥来到于大郊家里,叫出大郊来道:“你干得好事!今有冤魂在于得水家中,你可快去面对。”大郊心里有病,见说着这话,好不心惊。却又道:“有甚么冤魂在得水家里?可又作怪!且去看一看,怕做甚么!”违不得众人,只得软软随了去。到得水家,只见李氏大喝道:
“于大郊!你来了么?我与你有甚么冤仇,你却谋我东西,下此毒手,害得我好苦!”大郊犹兀自道无人知证,口强道:“呸!那个谋你甚么?
见鬼了!”李氏口里道:“还要抵赖!你将驴缰勒死了我,又驴驮我海边,丢尸海中了,藏着我银子二两八钱,打点自家快活。快拿出我的银子来!不然,我就打你,咬你的肉,泄我的恨!”大郊见他说出银子数目相对,已知果是杨化附魂,不敢隐匿,遂对众吐称前情是实,却不料阴魂附人,如此显明,只索死去休。于良等听罢,当即押了大郊回家,将原劫杨化缠袋一条,内盛军装银二两八钱,于本家灶锅烟笼里取出。
于良等道:“好了,好了。有此赃物,便可报官定罪了。这海上浮尸的公案,若只是阴魂鬼话,万一后边本人醒了,阴魂去了,我们难替他担错。”就急急押了于大郊,连赃送县。大郊想道:“罪无可逃了!坐在监中,无人送饭,须索多攀本户两个,大家不得安闲。等他们送饭时,须好歹也有些及我。”就对于良道:“这事须有本户于大豹、于大敖、①于大节三人与我同谋的,如何只做我一人不着?”于良等并将三人拘集。三人口称无干,这里也不听他,一同送到县来首明。
知县准了首词,批道:“情似真而事则鬼,必李氏当官证之。”随拘李氏到官。李氏与大郊面质,句句是杨化口谈,咬定大郊谋死真情。
知县看那诉词上面还有几个名字,问:“这于大豹等几人,却是怎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