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和尚望人丛里一躲便不见了。众人道:“自不曾见这蹊跷作怪的事。”
那李二紧紧的坐在旛竿顶上,下又下来不得,众人商议救他,又没有这般长的梯子。烘动了满城军民,都道:“这和尚却也利害。这个人如何下来?”
却说当坊巡军飞也似来报包太尹。包太尹即时坐轿来到相国寺里下轿,排开交椅,坐在殿前。抬起头来看时,见李二坐在旛竿顶上凳子上,高声叫救人。包太尹寻思,没个道理救他下来,教叫他妻子来问他。李二嫂向前拜了。包太尹问道:“你丈夫为何缘故得在上头,可对我实说。”李二嫂把和尚投斋泼火的事,道人敷药的话,一一说了。包太尹道:“叵耐妖僧这般无理。若今次捉住,断然不与干休。”话犹未了,佛殿上一壁厢走出一个和尚来,到太尹面前唱个喏。包太尹睁开眼问道:“和尚!你有甚事来见我?”和尚道:“贫僧有个道理叫李二下来。”包太尹道:“吾师若救得李二下来,当以斋供相谢。”只见这和尚轻轻地溜上旛竿,双手抱着李二,高声道:“包龙图!你是清正的官,我贫僧不敢来恼你,我自向善王太尉化得三千贯钱,干你甚事,你却要来捉我?我无可报答你,还你一个李二。”从空中把李二直撺下来。众人发声喊,看那李二时。正是:
身如五鼓衔山月,命似三更油尽灯。
毕竟李二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胡永儿卖泥蜡烛王都排会圣姑姑
妖邪法术果通灵,赛过仙家智略精。
且看永儿泥蜡烛,黄昏直点到天明。
话说这李二不合为这一千贯钱,首告那和尚。既得了赏钱,做资本开个果子铺,和尚来投斋,理合将恩报恩,反把言语来恶了他。当日被那和尚从旛竿顶上直撺下来,正在包龙图面前。龙图看时,只见李二头在下,脚在上,把头直撞了腔子里去,呜呼哀哉伏维尚飨。李二嫂大哭起来,免不得叫人抬尸首回去殡殓,不在话下。
却说那和尚在旛竿顶上凳子高处坐着。看的人,人山人海,越多了。许多人喧嚷起来,手下人禁约不住。龙图看了,没个意志捉他。待要使刀斧砍断这旛竿,诸处寺院里旛竿都是木头做的,惟有这相国寺旛竿是铜铸的。不知当初怎的铸得这十丈长的。原来相国寺里有三件胜迹:佛殿上一口井,有三十丈深。头发打成的索子,黑漆吊桶,朱红写着大相国寺公用。忽一日断了索子,没寻吊桶处。以后有人泛海回来,到相国寺说道:“我为客在东洋大海船上,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个吊桶,水手捞起来看时,朱红字写着大相国寺公用。正看之间,风浪大作,几乎覆船。随即许了送还吊桶,风浪即时平息。因此来还吊桶愿心。”方知那口井直通着东洋大海。相国寺门前有条桥,叫做延安桥。在桥上看着那座寺,如在井里一般。及至佛殿上看着那条桥,比寺基又低十数丈。并这条旛竿是铜铸的,截不得,锯不得。共是三件胜迹。
只见那和尚在旛竿顶上,将言语调戏着包太尹,包太尹甚是焦燥没奈何他处。猛然思量一计,叫去营中唤一百名弓弩手来。听差的即时叫到。包太尹叫围了旛竿射上去。那弓弩手内中有射得好的,射到和尚身边,和尚将褊衫袖子遮了。包太尹正没做理会处,只看温殿直手下做公的冉贵跑上禀道:“小人有一愚计献上,可捉妖僧。”包太尹道:“你有何道理?”冉贵道:“他是妖僧,可将猪羊二血,及马尿大蒜,蘸在箭头上射去。那妖僧的邪法,便使不得了。”包太尹听说大喜,命取猪羊二血及马尿大蒜。手下人分头取来。包太尹教将来搅和了,叫一百弓弩手蘸在箭头上。一声梆子响,众弩齐发。不射时,万事俱休。一百箭齐射上去,只见中寺寺外有一二千人发声喊,见这和尚从虚空里连凳子跌将下来。众人都道:“这和尚不死也残疾了。”那佛殿西边却有一个尿池。这和尚不偏不侧不歪不斜跌在尿池里。众做公的即时拖扯起来,就池子边将一桶猪羊血望和尚光头上便浇。把条索子绑缚了。包太尹便坐轿回府,升听,叫押那和尚过来当面。包太尹道:“叵耐你这妖僧,取来帝辇之下使妖术,扰害军民。今日被吾捉获,有何道理?”叫取第一等枷过来,将和尚枷了。叫押下右军巡院,堪问乡贯姓氏。恐有余党,须要审究明白,一并拿治。太尹吩咐了,自去歇息。
这和尚满身都是尿血缚住了,使不得法术,被一行做公的押出府门,到右军巡院里。将太尹的话对推官说了,推官道:“我奉太尹台旨,勘问你这妖僧踪迹。你必有寺院安息,同行共有几人,却也好,问你不得。”叫狱卒施番拷打。狱卒把和尚两脚吊在枷梢上,是挣扎不得,着实打了三百棍子。那和尚不则一声,也不叫痛。推官低头仔细看时,只见和尚齁齁地睡着。推官道:“却不作怪。”叫狱卒且监在狱中,少停再带出来勘问。一日三次拷打,狱卒打得无气力。这和尚一如无物,只是不则声。若打得时,便睡着了。推官勘问了十来日,无可奈何,只得来禀太尹道:“蒙台旨勘问妖僧,今经数日,每日三次拷打。但打时,便睡着了。这般妖僧,实难勘问。若久留狱中,恐有后患。谨取台旨。”包太尹道:“似此妖僧,停留则甚。”即时文书下来,将妖僧拟定条法,推出市曹处斩。推官叫押那和尚出来,迳奔市曹。犯由牌上写道,不合故杀李二,又不合于东京兴妖作怪,扰害军民,依律处斩。犯人一名弹子和尚。京城内外住的人听得出妖僧,经纪人不做买卖,都来看。看见犯由牌前引,棍棒后随。刽子手押着妖僧,离了右军巡院。看的人挨挤不开。
且说一行人押那和尚,看着来到市心里不远,和尚立住了脚。刽子手道:“前头去做好人,如何不行?”和尚道:“众位在上,贫僧一时不合搅扰太尹,有此果报。告上下!前面酒店里有酒,讨一碗与贫僧吃了弃世也罢。”刽子手料得没事,可怜他是将死之人,只得去酒店里讨了一碗酒,把木杓盛了叫他吃。和尚将口去木杓内吃了大半。众人拥着了行。将次到法场上,原来和尚噙着一口酒,望空一喷。只见青天白日,风雨不知从何处而来。一阵风起,黑气罩了法场,瓦石从人头上一打将来。看的人都走了。
不多时,风过,黑气散了。狱卒、刽子手并监斩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时,迸断了索子不见了。便四下里搜寻,那有个影儿。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,摆尾摇头再不来。有诗为证:
和尚生来忒怪异,捉时烦难去时易。
纵使勺酒不容吞,未必光头便落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