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则看了喝采道:“果然,真个惊人。这十枝蜡烛我又不要,你们要的都将了去。”众人都拿了去。妇人起身收拾了刀碗,安在篮里,向众人道个万福,自去了。
王则打发了跟随人先回,自己信步随着那妇人。王则口里不说,心下思量:“这妇人不是我贝州人,想是在草市里住的。且随到他家,用些钱,学得这件法术也好。”只见那妇人出了西门,过了草市,只顾行去。王则道:“既不在草市里,不知在那里住?”又行了十来里,不认得这个去处。王则道:“这妇人是个跷蹊作怪的人。我且回去,待明日看那妇人来卖时,问他住处便了。”转身却待取路回来,看时,不是来时的旧路。只见漫天峭壁峰峦高山,挡住来路,归去不得。又没个人行走。正慌之间,只见那妇人在前头高声叫道:“王都排!不容易得你到这里,如何便要回去?”吓得王则战战兢兢向前道:“娘子!你是谁?”妇人道:“都排!圣姑姑使我来请你去论大事。你不要疑忌。我和你同去则个。”王则道:“却不作怪。”欲要回去,叵耐迷失了路,只得且随他去。同行入松林里,良久转过林子,见一座庄院。王则问道:“这里是什么去处?”妇人道:“这里是圣姑姑所在,等都排久矣。”
王则到得庄前,庄里走出两个青衣女童来,叫道:“此位是王都排么?”妇人道:“便是!”青衣女童道:“仙姑等你久矣!”引着王则迳到厅下,禀道:“王都排请到了?”
王则见一个婆婆头戴星冠,身穿鹤氅,坐在厅上。妇人道:“此乃圣姑,何不施礼?”王则就厅下参拜了。圣姑姑请王则上厅。三位坐定,叫点茶来罢,圣姑姑教女童置酒管侍王都排。王则心局志气,甚是欢喜,将圣姑姑道:“王则有缘,今日得遇仙姑。有何见教?”圣姑姑道:“且一面饮酒与你商议。如今气数到了,你应着天数,合当发迹。河北三十六州,有分教你独霸。”王则道:“仙姑莫出此言,宫中耳目较近,王则是贝州一个军健,岂敢为三十六州之主?”圣姑姑道:“你若无这福分时,我须不着人来请你。只恐你错过了机会可惜了。更有一事,恐你只身无人相助成事。”指着卖泥蜡烛的妇人道:“吾有此女,小字永儿,尚是女身,与你是五百年姻眷。今嫁此女与你为妻,助你成事。你意下如何?”
王则心中不胜欢喜,思忖道:我今年二十八岁,浑家去年死了,尚不曾继娶。今日仙姑把这美妇人与我,岂不是天缘奇遇。王则道:“感谢仙姑厚意,焉敢推阻。王则幼小时,曾遇着一个异人相我,道年近三十,必然发迹。今日蒙仙姑抬举,果应其言。只是一件,叵耐贝州知州央及王则取办一应金银彩帛物件,俱不肯还铺行钱钞,害尽诸役百业,那一个不怨恨唾骂。近日本州两营官军,过役三个月,要关支一个月请受,他也不肯。欲待与他争竞,他朝中势大,和他争竞不得。与王则一般一辈的人,不知吃他苦害了多少。我们要袪除一个虐民官,尚且无力量,如何干得大事?”圣姑姑笑道:“你独自一个,如何行得?必须仗你的浑家。他手下有十万人马相助你,你须反得成。”王则笑道:“我闻行军一日,须费千金。日歇不停,江湖绝溜。若有这许多军马,须用若干粮食草料。庄院能有多少大,这十万人马安在那里?”圣姑姑笑道:“我这里人马不用粮草,亦不须屯劄处。有急用便用,不用便收了。”王则道:“恁地时却好!”圣姑姑道:“我且教你看我的人马则个。”圣姑姑叫永儿入去掇出两只小笼儿来,一笼儿是豆,一笼是剪的稻草。永儿撮一把豆,撮一把稻草。把草一撒,喝声“疾!”就变做二百来骑军马在厅前。王则看了,喝采道:“既有这剪草为马,撒豆成兵的本事,何忧大事不成!”
正说之间,只听得庄外有人高声叫道:“你们在这里好做作,官司现今出榜拿捉妖人。你们却在此剪草为马,撒豆成兵,待要举事谋反。”吓得王则大惊,如分开八片顶阳骨,倾下半桶冰雪来。真所谓机谋未就,怎知窗外人听,计策才施,却早萧墙祸起。正是:
会施天上无穷计,难避隔窗人窃听。
毕竟那里来的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夙姻缘永儿招夫散钱米王则买军
人言左道非真术,只恐其中未得传。
若是得传心地正,何须方外学神仙。
话说王则正在草厅上看着军马,说话之间,只听得有人高叫道:“你们在此举事谋反么?”王则吓得心慌胆落。抬头看时,只见一个人,生得清奇古怪,头戴铁冠,脚穿草履,身上皂沿绯袍。面如噀血,目似怪星。骑着一匹大虫,迳入庄来。圣姑姑道:“张先生,我与王都排在此议事。你来便来,何须大惊小怪。”先生跳下大虫,喝声“退!”那大虫往门外去了。先生与圣姑姑施礼。王则向先生唱了喏。先生还了礼,坐定。圣姑姑道:“张先生!这个是贝州王都排。后五日你们皆为他辅助。”先生对王则道:“贫道姓张名鸾,常与圣姑姑说都排可以独霸一方。贫道几次欲要与都排相见,恐不领诺,不敢拜问。圣姑姑!如何得王都排到此?”圣姑姑道:“我使永儿去贝州衙前用些小术,引得都排到此。方欲议事,却遇你来。”先生道:“不知都排几时举事?”圣姑姑道:“只在旦夕。待军心变动,一时发作,你们都来相助举事。”
道犹未了,只见庄门外走一个异兽入来。王则看时,却是一个狮子,直至草厅上盘旋哮吼。王则见了,又惊又喜,道:“此乃天兽,如何凡间也有?必定是我有缘得见。”方欲动问,圣姑姑喝道:“这厮既来相助都排,何必作怪。可收了神通。”狮子将头摇一摇,不见了狮子,却是个人。王则问圣姑姑道:“此人是谁?”圣姑姑道:“这人姓卜名吉。”叫卜吉与王则相见。礼毕,就在草厅上坐定。圣姑姑道:“王都排!你见张鸾、卜吉的本事么?”王则道:“二人如此奢遮,不怕大事不成。”圣姑姑道:“须更得一人来教你成事。”王则道:“又有何人?”
正说之间,只见从空中飞下一只仙鹤来,到草厅立地了,背上跳下一个人来。张鸾、卜吉和永儿都起身来与那人施礼。王则看那人时,瘸了一只腿,身材不过四尺。戴一顶破头巾,着领粗布衫,行缠破碎。穿一双断耳麻鞋,将些草带系着腰。王则见了他这般模样,也不动身,心里道:“不知是甚人?”圣姑姑道:“王都排!这是吾儿左黜。得他来时,你的大事济矣。如何不起身迎接?”王则听得说,慌忙起身施礼。左黜上草厅来,与圣姑姑唱个喏,便坐在众人肩下,问圣姑姑道:“告娘娘!王都排的事成也未?”圣姑姑道:“孩儿!论事非早即晚,专待你来,这事便成。”
左黜道:“既然商议停当,难得都排到此。便可屈留即今晚与妹子永儿完成亲事。就烦张先生为媒,却不好么?”圣姑姑道:“正合吾意!”便吩咐女童引王都排到香水浴室洗澡。王则洗了个净浴,女童将一身新衣与他通身换过了。圣姑姑教捧出龙袍,玉带,冲天冠,无忧鞋,请他穿着。王则从不曾见这般行头,那里敢接。只见瘸师拐将过来,叫道:“都排!休怀谦逊,你若疑虑时,我引你到三生池上去照你今世的出身。”王则跟了瘸师走出庄院,来到一个清水池边。瘸师教王则向清水中自家照看。王则看了大惊,只见本身影子照在水里,头戴冲天冠,身穿滚龙袍,腰上白玉带,足下无忧履。相貌堂堂,俨然是一朝天子。瘸师道:“都排!你见么?天数已定,谦逊不得。”王则方才信了,当时就装扮起来。只见草厅上鼓乐喧天,八个女童纱灯宫扇,服侍永儿出来,珠冠绣袄,别是一般装束,就如皇宫妃子一般。两个在草厅上行了夫妇之礼。怎么样?但见:
名香满爇,异彩高悬,百岁姻缘,笑语撮成花烛。一场欢喜,笙歌拥入兰房。何处来风流帝子,分明巫山梦里襄王。谁得似窈窕仙娘,除非天宝宫中妃子。恩山义海欢娱足,锦地花天富贵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