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绍闻也自揣平日行径,不合此老意思,只得怅然进家。
又见冰梅抱着兴官,向隅而泣,哭了个少魂无魄。
此下抬棺木、殓衣衾的话,不必细述。黄昏时孔缵经到来,大哭一常等的装殓后,命家人打灯笼,将孔夫人接回。
谭绍闻觉得王中不在家,诸事都没个头绪。次日一早,急差人往南乡叫王中。原来王中在南乡办理卖产还债的事体,与经纪已有成说,卖地三顷,宅院一处,买主名唤吴自知。忽闻少主母病故,顿时成了一个哑子。跌脚叹道:“败的由头来了!”
少不得与房地行经纪,同了买主吴自知,另订进城交价日期。
遂并来人一齐到家。王中进门,见少主母棺木,停在厅院东厢房。向前磕了一个头,不敢落下泪来。忍不住回到自己房内,大恸一阵子。叹道:“好一个贤慧的少主母,为何死得太早!”
急揩干眼泪,出来料理丧事。
主事的是王隆吉,办杂事的是王中。邻舍街坊,与一班同盟兄弟,都来吊唁。五日涂殡,遂把一个聪明贤淑的女子,完了一生。正是:缥缈微魂渐赴冥,喃喃细嘱那堪听,合家号哭寻常事,万古伤心一小星。
谭绍闻还债留尾欠夏逢若说媒许亲相
话说谭绍闻将孔慧娘涂殡厢房,已过了三日。只见盛宅宝剑来说道:“俺家大爷说了,谭爷近来遭际不幸,在家必是不舒坦,邀往俺宅里散心。请的还有陪客,今日要演新串的戏。小的随带有车来,就请坐上同去。”谭绍闻道:“既是你大爷费心,我身上有新服不便,待我换个衣帽何如。”王中忽到跟前道:“南乡里那个买主吴自知,同经纪来交价。还有吴自知儿子。我已让到轩上。须得大相公与他面言。”谭绍闻即向宝剑儿道:“你只回去。我现有一宗极不得已的事,扯捞住不能脱身。只管开戏,不必候我。”宝剑道:“这事王中哥尽可照应,何必谭爷亲理。前日俺家卖了一处当铺宅院,共是七千多银子,不惟俺大爷不曾与买主见面,就是这几斗银子,俺大爷也不曾见面哩。”王中道:“俺家如何比得府上,割绝血产,是一定要亲身哩。况大相公有新丧在身,也不便骤近堂戏场儿。大相公吩咐一句,叫他回去罢,省得他等着。”谭绍闻果然吩咐宝剑儿回去,自上碧草轩来会吴自知。
到了轩中,吴自知一伙起身为礼,便让谭绍闻上座。谭绍闻道:“我是主人,那有僭客座之理。”吴自知仍自推让。经纪道:“坐下罢,咱是客哩。”吴自知方才坐下。王中进来,吴自知又连忙起来让道:“王哥坐。”王中弯弯腰儿道:“客请坐。”绍闻见吴自知是个村愚,无可与言。”心中又想着盛宅,便出来叫王中,低声道:“这是那里一个乡瓜子,起来欠去的,厌恶人。并不像个财主腔儿,难说他会有银子么?”王中道:“大相公不知,是咱只卖三千两,所以他只买三顷地、一处宅院。若是要一万两万,他也不费周章哩。南乡有名大财主吴自知,咱城中许多客商家,行常问他出息揭债哩。”谭绍闻道:“这宗交易,你与他成了罢,我实实不能见那个腔儿。我心里闷,回家去睡睡儿。叫双庆、德喜您三个过银子,事完时,只把卖地文契拿到家中,我画个押儿就是。”王中欲再挽留,谭绍闻已自回家中。
王中也自恃心中无他,遂与吴自知成了交易。这些敲天平、立文券之事,不必细述。王中到家,仍自请谭绍闻到了轩上,验了包封,押了文券。吴自知作别,到了门口旁边,取了他的粪筐、粪叉,其子背着盛银子口袋。王中道:“吴大哥太不像了。”吴自知道:“圣人爷书上说过,万石君拾粪。”一拱而别。经纪另订日期清边界、正基址,这也不必再说。
王中回到轩上,与德喜、双庆、邓祥包了三毡包银,到楼上交王氏收了。王中便说请客还债之事,王氏道:“卖了地土,银子也叫在家暖暖儿,何必恁急。”王中道:“事不宜迟。银子在家一天,包内不能长一分一厘,人家账上会长,管着许多利钱哩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说的是,目下就写帖儿。”王中随着谭绍闻到了轩上,开了书柜,取出帖儿,谭绍闻写了,王中即刻抱定护书匣儿,各处投递。晚间自然预备席面。
到了次日,双庆、德喜轩上洒扫,揩抹桌椅。傍午时,来的是隆泰号孟嵩龄,吉昌号邓吉士、景卿云,当铺宋绍祁,绸缎店丁丹丛,海味铺陆肃瞻,煤炭厂郭怀玉等。此中也有欠揭债的,也有欠借债的,也有欠货债的,也有请来陪光的。一齐都到了碧草轩。谭绍闻谢了前日光吊,众客谢了目下叨扰,为礼坐下。孟嵩龄道:“今日谭爷有召,叫小弟辈却了不恭,领扰自愧。”谭绍闻道:“杯酒闲谈,聊以叙阔。”邓吉士道:“当年老太爷在日,就是这样多情。总之,咱们住在府上马脚下,竟是常常的托庇洪福。”闲话间,泰和号大债主王经千到了。让座寒温已毕,谭绍闻便讲还债的话。王经千道:“些须何足挂齿。”谭绍闻道:“一千五百两行息银子,也就不为些须,怕日久还不到时,日累月多,便未免积重难擎。”王经千道:“谭爷若不讲起,小弟也不好启齿。委实敝财东前日有一封字儿,要两千两行李,往北直顺德府插一份生意。小弟也盘算到府上这宗银子,只是一向好相交,不便启齿,叫谭爷笑我情簿,说这几两银子,值得上门问一声?”绍闻道:“王二爷好说。弟为这一宗银子,时常筹画奉还。昨日弃了一宗薄产,得了千把卖价,今日通请列位,索性儿楚结一番。”当铺宋绍祁道:“少爷今日,只管把王二爷这宗息银清楚。俺们都是少爷房户,迟速惟命。”煤炭厂郭怀玉道:“少爷说还债,也是一番好事,爽利把账目算的一算结了局。一来少爷心净,二来也不枉少爷今日赐饭。若是碍情阻面,久后累的多了,倒叫少爷吃亏哩。少爷不欠我分毫,我还欠房租八两,所以我便宜说话。今日爷们来赴席,断不料有还债的话,账目必不曾带来,何妨各着盛价回铺取去?”绸缎店丁丹丛,海味铺陆肃瞻俱道:“你说的是什么话,少爷既要清楚时,只改日算明数目送过条子来,除了房租,下欠若干,叫少爷随心酌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