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绍闻道:“我须比不得别人,是我舅的嫡亲外甥。况且我也还得起,久后连本带息,—一清还,俺舅也不得知晓。即令知道了,也没啥说。我以实告,我昨日因这宗不成事,还寻了一个拙智,难说街上人不传的你知晓么?我如何当下出门?你要不与我揭这宗银子,我就跪下了。”说着,早已屈下身去。王隆吉急忙扯住说道:“慢慢商量。”谭绍闻道:“若说商量,你还是不肯的意思。满城中,只有咱两个至亲,如同胞弟兄一般,为甚的我到作难之处,你该袖手旁观哩。”王隆吉心中打算,谭绍闻也不是赖债之人,只得承许下揭债。
二人出了账房,拿了长算盘,到了楼下。王隆吉说了铺内无人要走的话,王氏道:“有两尾大鱼,并有新蘑菇,我叫德喜鱼市口买的东西,厨下整理成了,不必说走。”王隆吉只得遵命。少时,老樊抹桌,捧来七器席儿,王隆吉抱的兴官儿同坐,谭绍闻也只得陪坐。吃完了饭,王隆吉要走,谭绍闻送至胡同口,又叮咛一番,方才分手。
到了次日,王隆吉说个宗儿,先讨了谭绍闻花押揭券一纸。
谭绍闻叫双庆儿密请夏逢若,欲商量清还赌账,恳请求让的话。
谁知夏逢若也弄出一件不雅的事儿,不在家中,上衙门去了。
原来夏逢若与貂鼠皮们,得了小豆腐一百二十两银子,先换了二十两,清还酒饭、积债。众人又商量,趁虎不久上高邮去,再换五十两,大家分用。待虎不久回来,只说小豆腐完了一半,那一半儿央的人说让了,有何不可?夏逢若开了抽斗,取了银子,到老郭钱桌上换了制钱,分成六分儿,夏逢若一分,房子一分,夏母一分,其余貂鼠皮、白鸽嘴、细皮鲢各得一分。
却说这一起光棍手中有了钱,便等不得诱赌哄人,早已本窝内斗起家鸡来。四个人整赌了一天,酒肉满吃。又赌到更余天气,貂鼠皮道:“我坐不得,要上小南屋睡睡。”撇下这三个人,仍自赌个不休。
到了二更天,正赌得热闹,只听得后边哭喊叫骂起来。原是貂鼠皮见夏逢若门户上不留心,便生了个“李代桃僵”之心。
谁知道,后边参透了“指鹿为马”的隐情,妇人叫骂起来。夏逢若急向后边一问,内人哭诉原由。夏逢若到了前边,怒气填满胸臆,便去小南屋看貂鼠皮。门尚未拴,貂鼠皮睡的呼呼的响。白鸽嘴道:“只怕有了歹人,听说咱近来赢了许多银子,也想着分肥哩罢。”夏逢若将灯一照,四壁并无痕迹。遥听得妇人哭骂不休。坐到天明,也没头绪。
细皮鲢到小南屋,唤貂鼠皮道:“有了贼人,乱了半夜,你还睡么?”貂鼠皮揉着眼,问道:“谁赢了?”口中只管说话,还打了两个呵欠,伸了一伸懒腰。总不出南屋门儿。
原来貂鼠皮只有一只鞋,出不的门。日已高上,把后边的鞋做了赃证,貂鼠皮没的支吾,只得磕头求免。说是一时心浑,忘了珍珠串昨日已去,故有此错:“若不然,咱是如何相与,我再不肯做这没廉耻的事。”白鸽嘴道:“夏哥休要往自己头上加粪,老刁不过是一错二误的,难说他真正的好意思么?只以哑子为妙,传出去臭名难当。”细皮鲢道:“你什么事还没经过呢。本来是虚事,若要认真做起来,少不得惊官动府,那时节出乖弄丑,老嫂子要出官说强奸,他要说旧日有账,落下口供、定案,你要后悔起来,还怕迟了。我劝你是向你哩,你再想。”夏逢若倒有三分放下的意思,争乃妻子哭个不住,母亲嚷的不休,又难回后边解劝。貂鼠皮只是磕头不已。
忽然有人叫门甚急,夏逢若只得往应。才开门缝儿,本街保正王少湖,带了两个守栅栏更夫,一齐进来,早把貂鼠皮用绳子拴了。夏逢若慌了,说道:“俺们并没啥意思,王哥,这是做甚的?”王少湖道:“你家吵嚷半夜,满街都知道了。我且问你,我见刁卓跪着你,是做啥哩?”夏逢若道:“并不曾跪呀!”王少湖道:“膝盖上土现在。”吩咐更夫道:“你两个牵着他,随我县上禀老爷。”
貂鼠皮脖项挂着麻绳套子,把两只鞋穿上,跟定三人而去。
这家中吵嚷之声戛然顿息。
看官试猜,那里这个保正恰恰凑手?原来老豆腐单门独户发了家,专管小心敬人。夏鼎移成近邻,老豆腐极为奉承。从来小人们遇人敬时,便自高尊大,一切银钱物件只借不还,又添上欺降凌侮之意。况且又勾引他的儿子赌博,还加上哄。所以老豆腐自江南贩卖黄豆回来,晓得儿子在夏家被哄去一百二十两,偷的柜中银子还讫,真正切齿之恨。争乃自己是个卖豆腐发家,门低身微,不敢争执。况且富者贫之怨,一向被街上无赖欺侮惯了,原不敢口说半个不字。今日半夜里,夏家吵嚷起来,一墙之隔,听了个清清白白。因此偷跑至王少湖家,说知此事,暗暗的先与了十两贿赂,说明开发了这一起游棍走了,还有十两谢仪。事完—一清缴,不敢放短。所以王少湖直到夏家,不容分说,将貂鼠皮带在县署。
宅门上说明回话,边公是勤政官员,黎明即起,正在签押房盥漱吃点心,怕词证守候,将王少湖叫进去。王少湖跪下,把貂鼠皮在夏家所为之事,—一禀明。边公见事关风化,即刻坐了二堂,着头役将貂鼠皮叫到公案,讯问起来。
貂鼠皮道:“青天老爷在上,小的不敢欺瞒。这夏鼎家原是蒙头土娼,小的为他家把家业丢穷,如今他见小的没钱,所以诬赖小的,无非把小的开发远离的意思。”边公大怒道:“你这个刁头东西,明系赌博,有甚别事争吵,公然敢噀血喷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