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虎镇郑,夏逢若、小豆腐儿一班带在衙门,并秦小鹰、张二粘竿,略滤了一堂口供。边公意在谭绍闻,暂且将这五个赌犯押在捕役班房。一面出差拿谭绍闻,俟到案时,一齐发落。
差了两名干役,一个叫吴虎山,一个叫尚腾云,两个领了签,一齐到萧墙街,坐门执名要拿人。
王氏慌了,急叫人向城南叫王象荩。王象荩闻信即来。进了后门,到了堂楼门右,王氏道:“你近来不在家中住,大相公开了赌常不知怎的惹下堂上边老爷,一直到前院,把他虎大哥及夏家,还有卖豆腐家孩子,俱锁的去了。前院那两个私窝子,从后门也金命水命没命的跑了。如今前院现坐了两个差人,如狼似虎,声声只要大相公。王中,这可该怎的?”王氏说着,早已哭将起来。王象荩道:“奶奶如今明白了,不算迟,也算迟了。但如今大相公哩?”王氏哭道:“多亏那日他和他娘子上他丈人家拜寿去,如今还没回来哩。”王象荩道:“奶奶低声。只听的前厅铁锁摔着桌子,高声喊道:“谭绍闻,你躲在乌黾洞一万年不钻出头来么?再迟一会不出来,我就要钻进去搜哩!”王氏道:“这该怎了?”王象荩道:“不妨。手下有银子没有?”王氏一面说有,一面早向内房拿出一大包子来。
王象荩接银在手,径上前厅。也不知怎的安插,只听的前厅哈哈大笑,说道:“有俺弟兄两个,管情谭相公胸膛不着地。王哥你放心,对后边谭奶奶说,把心放宽就是。”王象荩回来叫作速备饭。王氏道:“现成的。昨日前边拿进来烧鸡,熏腿,鹁鸽,卤肠,两三坛子酒,说生意做不成了。就叫厨下收拾,你去前边照客。”王象荩又上前厅。顷刻酒肉捧出,王象荩陪着,看二人鲸吞虎咽。王氏并冰梅站在屏后,只听的一个说:“就是谭家兄弟不出来也不妨,世上要好朋友做啥哩。”那个说:“赌博事有了屌大的相干,只是休要心疼钱,衙门中是少不哩这个的。只要你好好的打点,哄过朝南坐的那个老头儿,就天大事也松了。”下边又悄悄的说些话头,王氏也听不直,心早有三分放下。
少顷王象荩送出二人,到了楼下,说道:“左右是要银子打点的话头,大相公就不见官了。我今晚进衙门去安插,只说大相公上馆陶娄师爷任里住了半年,前院赁与他们开酒馆熟食铺子。至于赌博,原是他们赁后犯法,与房主一毫无干。”王氏道:“既然如此,你就上堂说了罢。”王象荩道:“使了银子,他们就替咱照这样说。”王氏知王象荩素不干没,因回房把一向打钻所获,一齐付与王象荩。王象荩带了,径上衙门来,寻刑房书吏、得力快班头儿,暗行苞苴。
到了晚上,二堂比较,吴虎山、尚腾云跪下道:“小的下情回禀:小的奉金批锁拿赌犯谭绍闻,到了他家,原来谭绍闻因馆陶娄老爷有书来,叫他赴衙门办理签押事。前院闲着,出赁与人。这一干人犯原是赁后犯赌,与谭绍闻也不相干涉。况且谭绍闻目下并不在家,原在馆陶是实。”边公烛下笑了一笑,把筒中刑杖签儿抽了四根,摔下地去,门役一声喝令打人,皂役早上来四个。吴虎山、尚腾云齐声叫冤屈。边公只说道:“着实打!若徇私轻刑,你四个要吃倒板。”吴虎山、尚腾云各挨二十板讫。边公道:“好两个受贿放人的奴才。明日早堂若是谭绍闻不到案,依旧各责二十,革去不许复充。”吩咐完时,云板三敲,一个水清镜澈的明府边公,转回内署去了。
吴虎山、尚腾云拐着腿哼哼的出了二堂。王象荩在堂口接住,说道:“二位受屈。”吴虎山道:“咦,是话儿休题。这是俺为朋友的样子。只叫您的人出来罢,俺是实不能为情了。”
王象荩也无言可答。只得回报主母,胡发撩乱,这也提他不着。
单说捕班一起人接着,吴虎山是兄弟吴二山搀着,尚腾云是厨头张五海搀着,进了捕房下处。这一起赌犯虎镇邦、夏逢若、小豆腐、张二粘竿、秦小鹰都带着铁锁,慌来道苦问疼。
吴虎山道:“您只说谭家这促寿儿,不肯出官,累了俺吃这顿‘竹笋汤’。明早不到案,还了得成么?”秦小鹰把张二粘竿捏了一把,两个一根铁绳走至墙角下,商量道:“第二哩,你看呀,这谭福儿不出来,咱这官司再不能清白。他们都有供给,咱两个若不是抢着吃小豆腐的饭,这两天就要饿死了。这福儿在他丈人家,咱不生法骗他出来,班上人怎能摸着就里?”张二粘竿道:“秦哥,你会学邓祥的口语。不如与班上人商量,叫他跟着咱到巫家,哄出来,一把锁上了。明晨见上一堂官司,该挨哩,一百年也躲不过。咱们好另寻生活。”秦小鹰道:“你那日少吃一盅儿,也没这事。”张二粘竿道:“你也不用说我罢。闲话少提,只以办事为妙。”二人又进了房内,把怎的赚谭绍闻法子,说了一遍。吴虎山道:“这也是个道理。就叫俺兄弟替我去,我是走不动了。”尚腾云也央了个同伙邓可道。
连厨头张五海三人,跟定秦小鹰、张二粘竿,到了巫家。
吴二山、邓可道、张五海躲在一旁,秦小鹰便慌慌张张叫起门来。门内问道:“是谁?”秦小鹰道:“萧墙街来的。叫大相公速回去,大奶奶痰厥了。我如今上东街王舅爷家送信去。”不知内边怎的说与谭绍闻知道,迟了一大会,只听得巫家门儿闪开一扇,一个人出来四下望了望,对门内道:“你回去。趁街上没人,我走罢。”内边一个女人声音说道:“姐夫要小心。”吴二山、邓可道走向前来一把扯住,不知怎的,脖项上铁锁已套上了。谭绍闻慌道:“我瞧瞧俺娘,我就跟你去。”吴二山道:“你先跟我瞧瞧俺哥哥去。”巴氏听见外边声音,急道:“不好了!差人大哥,俺家来,有酒有肉,还有银子你使。”众人已将谭绍闻扯的远了,那里还听他。
不多一时,转弯抹角,进了捕役下处。这一干赌案人犯俱全。吴二山到宅门说了谭绍闻拿到。回来却不见虎镇邦。吴二山问道:“哥呀,虎将爷哩?”吴虎山道:“方才老爷差兵房拿了一个名帖,又差一个皂役押着,赴标营雷老爷那边发落去了”不说众人在班房一夜恓惶,各家在灯下焦急。鸡声三唱之后,正是更鼓停敲之时,明星已坠,曦御东升,早已是第二日。
头梆以后,吴虎山、尚腾云领着一起赌犯,谭绍闻、夏逢若、小豆腐、张二粘竿及秦小鹰俱带铁锁,在仪门外狮子旁边踞蹲着。单候边公坐堂受理。只见标营一个书办手执名帖,一个兵丁牵着虎镇邦,一步一拐的来了。那书办到宅门说:“虎镇邦马粮已开拨讫,任凭老爷这边执法。”众人看见,只叫道:“苦也!这官司没了解救。”虎镇邦见了众人,喊道:“有偏众位。”夏逢若点头道:“赌博到头终有打,只争清早与饭时。”
忽的云板响亮,皂役高喝,一位清正廉明的边公,又坐到暖阁内边了。盘算谭绍闻的事,该怎么处,胸中已有成竹。只见标营兵书,领定虎镇邦跪下禀道:“老爷昨晚送的赌犯兵丁虎镇邦,书办的本官按法究治,打了四十杠子,革退目丁,开拨了钱粮。差书办领来回明。如今虎镇邦已成平民,不与营伍有干,任凭老爷尽法处置。”边公道:“原帖缴回,多拜尊官雷老爷安好。你各人回营办事去。”兵书磕了一个头,把虎镇邦撇下,自下堂口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