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问了三位爷的安,站在门边听话。
只见盛公子说道;“晚生告辞罢,先祖今日忌辰。”嵩淑问道:“是初度之辰,是捐馆之辰?”可惜一个世家子弟,竟是不懂的,只是瞪目不答。嵩淑道:“可是令祖生日,是归天之日?”希侨道:“是先祖下世之日。”嵩淑把脸仰着,想了一会,摇头道:“世兄此话,莫非推故见外么?”希侨道:“不敢。”嵩淑道:“令祖归天,尊大人请我相礼,我记得我穿的葛布袍儿,灵前站着,连葛袍都汗透了。何尝是今日哩?”希侨羞的面红道:“还有别事,不如去了罢。”潜斋道:“天已过午,饭想是熟了。今日幸会,多坐一时,好领世兄大教。”
希侨竟是不能起身。
王中排开桌面,把色碗取过。嵩淑道:“把色子一发递与我。”耘轩道:“嵩老你要他做什么?”嵩淑道:“我累科不可,今日要学孙叔敖埋两头蛇的阴功,或者做个令尹,也未可知。”大家都笑了。这盛希侨、夏鼎少不得也陪着三位,强笑一笑。不过把唇微启而已,其实如吃了皂角刺一般,好难受也。
少顷,酒碟果盘已到,王中排成两桌。大家让坐,首座娄,次座程,三座孔,四座盛斜签桌角,五座夏打横。王中道:“曲米街小王大叔在家里,也请来罢?”绍闻道:“自然要请的。”
请了一回,说在家里吃了饭,他不来。潜斋道:“就说娄师爷在此,要见他一面,还有话说哩。”嵩淑把座位数了一数,说道:“一发把阎相公请来陪客。”耘轩道:“妙极。”去了一会,只见王隆吉来了,一般也没人打,也没人骂,只像做了贼一样,拘拘挛挛的,都为了礼。阎相公从胡同口也转过来,向前为了礼。隆吉六座打了横。一桌阎厢公坐主位。一桌绍闻坐主位。
只见珍错杂陈,水陆俱备。这是绍闻加意款待盛公子的席面,恐怕简朴惹笑意思。就是谭孝移在日,极隆重的朋友。席面也不曾如此华奢丰盛。其如盛公子食不下咽,也不觉刍豢悦口。
少顷席完。嵩淑吩咐王中:“你不必另饤碟酌,只用拿酒来,我要痛饮一醉。大家不必起席。”嵩淑擎杯在手,就骰子上面,说起明皇赐绯故事。因而娄、孔接口,便连类相及,说起东昏宝卷一班儿败亡的朝廷,那些并无心肝,别具肺肠人物。
你说这一宗,我说那一宗,叹一会,笑一会。其实都与盛公子有些关会。又说了一会前贤家训条规,座右箴铭,俱是对症下药。这四个小后生听着,有几句犯了他们的病,把脸红一阵;有几句触动他们的良心,把脸又白一阵。日夕时,说得高兴,评诗论文,又把他四个忘了。他四个心中稍觉松散些。争乃耳朵听的,心中不甚懂的,陪着强坐强笑,这算人生最苦的光景。
有诗为证:
苦言何事太相侵,亡国败家自古今;
纵今口中尚有舌,其如腹内早无心。
热肠动处真难默,冷眼觑时便欲喑;
病入膏肓嗟已矣,愿奉宣圣失言箴。
日色西沉,娄、孔、程起身已去。这盛公子气的拍胸,向众人道:“晦气!晦气!今日偏遏着这几位迂阔老头子,受了一天暗气。我不为他们有几岁年纪,定要抢白他几句。谭贤弟,你这里若是常有这几位往来,我是不能再到你这边了。你这里本无风水,又有这些打扰,你也休怪我再不来。”逢若道:“可惜我一付好色子,叫那姓程的拿去,如剁了我的手一般。”
希侨道:“明日着能干事家人去,自然要讨回来,你不必愁。你看王贤弟今日那个样子,像做了贼一般,竟似在他们跟前有了短处。”隆吉道:“娄先生是我的老师,如何不怕他?”希侨道:“管得学门里,管不得学门外。我当初从卢老头读书,在学门里就不怕他,他还有几分怕我哩。”夏逢若道:“富贵子弟读书,原不比单寒之家。”绍闻道:“毕竟这三位先生说得是正经话。”希侨道:“你不说罢,他能强似我爷做过布政司么?”说着说着,车马在门,大家也一轰儿散了。
绍闻送至胡同口而回。阎楷亦回前边去了。王中跟着回来,悄声说道:“大相公,听见盛公子话头么?”绍闻道:“我心里何尝不明白。”这正是:
冲年一入匪人党,心内明自不自由。
五鼓醒来平旦气,斩钉截铁猛回头。
夏逢若酒后腾邪说茅拔茹席间炫艳童
话说夏逢若自从结拜了盛宅公子、谭宅相公,较之一向在那不三不四的人中往来赶趁,便觉今日大有些身份,竟是蔑片帮闲中,大升三级。承奉他们的色笑,偏会顺水推舟;怂勇他们的行事,又会因风吹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