壁元见问,诧异道:"生员并非天使,只因高老爷昨日之事,投入辕门后,即在生员家中居住一宵,说与大人是同年至友,今早因匆匆欲赴江南,未能前来告辞,兹有亲笔书信一封,嘱生员来辕投递,如此而已。"龚温如道:"老兄有所不知,昨日并非高某,乃是当今天子,游历江南,来此观西湖景致。昨日老夫方见,圣驾既有意旨,请天使稍坐,着人摆香案开读。"说着喊进两人,招呼速赴大堂摆设香案,恭接圣旨。那些家人个个惊疑不定,只得忙忙的传齐职事,摆设已毕,进来请徐壁元就读。龚温如出了大堂,当面站定,行了三跪九叩礼,然后跪在下面,请天使开读。徐壁元只得将圣天子与龚温如的信恭读一遍,读毕,将这旨意当中供奉。龚温如起来,又将徐壁元请入后堂,设酒款待,问他何日前来领人
徐壁元此时知是天子的恩旨,也就望阙谢恩,向龚温如道:"生员不知是天子,故而草草前来,此时既知圣命,也不敢过于草率,只好择吉前来亲领。"二人散席之后,徐壁元告辞出来。龚温如立即传了藩司,将钱塘县革职撤任,委员处理。然后传了仁和县带同辕门亲兵,将胡用威父子捉来正法,所有家产,抄没入官。隔了数日,徐壁元动用了衔牌职事,花轿鼓乐,到抚辕将李咏红娶回,然后择日进京不提
且说天子与周日清别了徐壁元,听说嘉兴府属,人物繁华,地方秀雅,就同周日清取道而行。不日已到境内,进入府城,只见六街三市,铺面林立,虽不比杭州热闹,却与松江相仿。当日在府衙前,东街上择了万安公寓客店住下。小二招呼已毕,拣了单房,打开行李问道:"客官是在家吃饭,还是每日假馆?"日清道:"你且讲来,吃饭怎样?不吃饭的又怎样?"小二道:"我们店例,不吃饭,单住房,每日房价大钱四百,吃饭在内,却是加倍。"圣天子听说,道:"哪里能一定,你每日就照在家吃饭预备便了,将来一起算钱,但是房屋吃饭皆要洁净
小二听说,知道是个阔手,连声答应,出去打险水。送茶,诸事已毕,掌上灯来。天子道:"此时天晚,也不能出去,你且暖两壶酒来,照寻常菜外,另有什么,多摆些进来,一总给钱与你。"小二格外欢喜,忙道:"我们小店自制的嘉兴肉,美味投口,老爷们要吃,就切一盘来下酒。"日清道:"好极,我们在外路,久听说此地有这件美肴,非是你提起,倒忘却了。"说着,小二走了出去,切了一盘肉进来。两人饮酒大吃,实是别有风味,吃了一会,还未收去,忽听叮当一声响,接着有人骂道:"老子在你们店中暂住,也不是不给房饭钱,为什么人家后来的要酒要菜,满口答应,老子要嘉兴肉,就回没有,这是何故?究竟有也没有?再不送来,老子就要连家伙捣毁。"只听店家道:"你虽是付钱,也该讲个情理,我们这嘉兴肉,虽卖与客人,不过是应门面,才来的这位客人,因他是初到此地,不能不给他一盘。你每日每顿要这嘉兴肉,哪里有这许多?你不愿住在此处,嘉兴这么大的地方,客寓并非只我一家,尽管搬到别处住,也没有人硬拖住,你这样发脾气来吓谁
那人被掌柜的这一顿抢白,哪里耐得下,接着冲了出来,揪着掌柜就是两拳,骂道:"你这死杂种,先前同我说明缘故,老子也是吃饭的,难道不讲理?为什么来的时节,你就说:'我家房屋洁净,要什么有什么!’你既说得出这句话,就不应将我作耍,方才我要就没有了,果真没有也罢,为何奉承别人,独来欺我?我说两句,还道我发脾气,你难道开的黑店么,我就打你一顿,看你伸冤去。"说着又是几拳打下,那个掌柜的先还辩嘴,后来被打不过,只得乱喊救命
天子听得清楚,知道为饮食所致,赶忙与日清出来观看,见那人四十岁上下,长大身材,大鼻阔口,两度高眉,一双秀图,身穿湖绉短衫,长裆马裤,薄底快靴。那种气象,甚是光彩,不是下等人样子。忙上前拦道:"老兄尊姓,何必与小人动怒?有话但需说明,拳脚之下,不分轻重,设若打出事来,出门的人反有耽误,请老哥撒手。招呼他赔你不是便了。"那人见天子如此说,也就松手,说道:"不是在下好动手脚,实是气他不下,方才所说,诸公谅该听见,可是欺人不是。"说着松下手来。日清就上前答话,问他姓名,不知此人说什么话来,且看下回分解
五十二回害东翁王怀设计见豪客鲍龙显能
话说嘉兴府客店内,有人闹事,揪着掌柜的乱打,圣天子赶着那人劝开,问他的姓名,那人道:"在下是安徽人氏,姓鲍名龙,不知二位尊姓大名,何方人氏?"天子道:"某乃姓高名天赐,这是某的继子,姓周名日清,直隶北京人氏,阁下既是安徽人,到此有何贵干?"鲍龙道:"在下本在安徽军营内当杂长,只因有个表弟居住此地,广有家财,因念军营太苦,欲投奔到此,筹办盘川,想在广东另谋进身。不料表弟被人攀害,坐入县牢,家中皆女眷,不便居住,所以住在这店内,哪知道这掌柜与小二,如此欺人。"天子见他出语豪爽,说道:"他们小人,类多如此,足下不必与他较量,且请到某房中聊饮二杯
说着就将鲍龙邀入自己房内,复叫小二暖了一壶酒来,将嘉兴肉多切两盘,小二此时被一闹,也无法想,只得又切了一大盘嘉兴肉放在桌上,与他三人饮酒。天子见鲍龙毫不推辞,举杯就饮,你斟我酌,早将一壶酒饮完,复唤再添酒,天子问道:"鲍兄说令表弟为人攀害,但不知究为何事?何妨说明,如可援手,也好大家设法。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,岂可坐视其害?"鲍龙道:"高兄有所不知,舍表弟姓郭,名叫礼文,乃是贸易之人,就在这府行前,大牌坊口开过钱米铺。他是个生意人,自然各事省俭。店中有个王怀,乃是多年的伙伴,所有帐目,全在他手里,每年到年终,除薪水外,表弟必多送他数十千文以作酬劳。在表弟意见,已是加丰,哪知这王怀还说太少,明地里不好与他讲论,暗地就在帐上东扯西欠,不到半年工夫,净欠八百数十千,这日被我表弟查出,起初因他是旧友,或者一时讹错,也未可知,不过问他一声,请他弥补。不料他知已露出马脚,就把心偏了过来,嘴里答应照赔,到了一月之后,又空二三百元,我表弟见他如此,知他有意作弊,就把他生意辞退,他不说自己对不起东家,反因此怀恨。却好隔邻有座小客店,不知哪日无意落下火种,到了二更以后,忽然火着起来,顷刻间,将客店房屋烧了干净。当时表弟等人从梦中惊醒,自己店门还保护不及,哪里还有工夫去救人家呢?这小客店的店东,不怪自己不谨慎,反说我表弟见火不救,次日带了妻小到店中吵闹。表弟本来懦弱,见他如此闹法,也是出于无奈,从来只有宽让窄的,因道:'你不必这样胡闹,我这里送你二十两银子,你到别处租些房屋再做生意去吧。’这小客店的人,见有了钱也无话说。不知怎样,被这王怀知道,他就去寻小客店内店主的老子说:'郭礼文有这样家财,你不讹诈他,去讹诈谁?二十两银子,只是个零数,我这里有个好讼师,请他代你做张状词,包管到县里一告就准,不得一千,就得八百。那老头子是个穷人,被他一番唆使,就答应照办。王怀当时寻了这里一个出名的讼棍,叫杨必忠,却是文教中的败类,说明得了钱财三人瓜分,就捏词嫁祸,写了一张状词,说我表弟放火害人,恃财为恶。到了告期,那小客店的老头子,就去投告。其初,嘉兴县吴大爷还清楚,看了一遍就扔下来,说:'郭礼文既有钱,绝不肯这么做,显见是有意诬害。’哪知杨必忠又做了第二张状词,说郭礼文自己有钱,怕小客店设在隔壁,人类不齐,恐怕偷窃他店中物件,故此用些毒意,放火烧了,不然何以郭礼文情虚,肯给纹银二十两,令他迁让。这个禀帖告进去,那些差役人等,皆知郭礼文有钱,在县官面前,加了些丑恶的言语,说得县官批准提讯。到了提讯的这日,我表弟胆又小,见公堂上那等威武,格外说不出话。县官因此疑惑,竟致弄假成真,将他收入监牢,遵律治罪。在下前月到此,因他家别无亲友料理这事,故而具了一禀,想代他翻案,奈至今日,还未批出。你二公想想,这不是不白之冤么?在下不是碍着表弟在监,怕事情闹大更属难办,早将那王怀打死,天下有这样坏心肠的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