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福眼看着徐茂荣,候他的意思。茂荣见那王阿二倒是花烟间里出类拔萃的人物,在这里坐坐也还可以,就点了头。王阿二到外间去拿进一根烟枪和两盒烟膏来,又叫郭姥姥去喊老妈子沏茶。
张寿见这后半间屋只有一张大床,连桌子都放不下,四五个人根本转不开身子,就说:“来哥,咱俩先走吧!”徐茂荣看是这般光景,也不好再留。
于是张寿和来安抱拳作别,一起回到东合兴里吴雪香家。这时候酒席已经散了,问“朱老爷、王老爷哪里去了”,都说“不知道”。俩人赶紧去找。来安找到西荟芳里沈小红家,见轿子停在门口,忙走进客堂,问轿班:“台面散了多久了?”轿班说:“不多一会儿。”来安这才放心。
正好阿珠提着水壶上楼,来安上前央告说:“谢谢你,跟我家老爷说一声。”阿珠不答,却招手儿叫他上楼去。来安蹑手蹑脚地跟她到楼上外间坐下,阿珠独自进房去。过了好半天,不见阿珠出来,侧耳听听,毫无声息。来安等得不耐烦,又不敢下楼去,正要打瞌睡,忽听见王莲生咳嗽几声,有脚步响动。又过了一会儿,阿珠掀开帘子招手儿。来安进房,见莲生独自坐在烟榻上打哈欠,一言不发。阿珠忙着拧手巾,莲生接过来擦了一把,就吩咐来安打轿回家。来安应声下楼,叫轿班点灯笼。等莲生下来上了轿子,来安跟着,一直回到五马路公馆。来安伺候安寝,这才回说:“张蕙贞那儿去说过了。”莲生点了点头,仍是一言不发。
第五回
包住宅掉头瞒旧好管老鸨奇事反常情
十五日是张蕙贞开张的好日子。王莲生十点半起床,洗脸漱口,用过早点,就坐轿子去回拜葛仲英,来安跟着。到了后马路永安里德大汇划庄,投进帖子,有二爷出来挡驾,说:“出门去了。”莲生只好叫转轿到东合兴里,进了胡同,
在轿中就看见门旁挂着一块黑漆牌匾,上写“张蕙贞寓”四个泥金大字。等到下轿进门,见天井里搭着一座小小的唱台,金碧丹青,五光十色;一班小堂鸣,正在吹拉弹唱。一个新用的外场看见,抢过来叫了一声“王老爷”,打了个千。一个新用的老妈子站在楼梯上,请王老爷上楼。张蕙贞也迎出房来,打扮得浑身上下焕然一新,比先前确实大不相同。蕙贞见莲生对自己目不转睛地看,倒不好意思起来了,忙忍住笑,拉着莲生的袖子,推进房去。房间里铺设得整整齐齐,莲生满心喜欢。
小堂鸣──也叫“小唱班”。专门为婚丧喜庆的人家增加热闹气氛的乐班,一般都设在大门内外。小小一个长方形乐棚,五六个或七八个乐工转圈儿面向外而坐,手敲锣,脚打鼓,自拉自唱,因此人数虽少却能产生大型乐班的效果。大户人家的喜庆场面,同时有五六班小堂鸣演出,有自雇的,也有作为贺礼送的。当时上海,还有全部由小男孩儿或小姑娘组成的小堂鸣,称为“小班儿”。
打千──清代的一种常见礼节:左脚前伸,右膝半跪,左手扶膝,右手着地,上身微屈,一般用于下级见上级,小辈儿对长辈。
蕙贞用手绢儿掩着嘴,双手端着碟子给莲生敬瓜子。莲生笑着说:“跟我还客气呀!”蕙贞也笑了起来,回身推开南面的一扇屏门,走了出去。屏门外面是阳台,也是大门的门楼。对门就是吴雪香家。莲生就叫来安:“到对面看看葛二少爷是不是在那儿。要是在那儿,就请他过来。”来安领命去请。
屏门──上半截是窗户的门。王莲生下轿进门,见天井里搭着一座小小的唱台,金碧丹青,五光十色;一班小堂鸣,正在吹拉弹唱。
葛仲英当即过来跟莲生厮见。张蕙贞上前敬瓜子,仲英问:“是不是贵相好?”打量了一会儿,这才坐下。莲生说起刚才奉候不遇的话,正要谈些别的,吴雪香的老妈子名叫小妹姐的来请葛仲英过去吃饭。莲生听了,对仲英说:“你也没吃饭么?那咱们就一块儿吃吧。”仲英点头,叫小妹姐去搬过来。莲生又叫老妈子到聚丰园去点两个菜。不久陆续送到,都放在靠窗的桌子上。
张蕙贞上前筛了两杯酒,小妹姐也张罗了一会儿,说:“二位请慢慢用,我去给先生梳头,梳好了头再来。”张蕙贞接口说:“请你们先生过来玩儿嘛。”小妹姐答应着去了。
葛仲英喝了两杯酒,觉得冷淡。这时候楼下的小堂鸣正在唱昆曲《访普》一折,就用三个手指头在桌子上拍板眼。莲生见他兴致不高,提议说:“咱们来豁两拳吧。”俩人就豁起拳来,谁输谁喝。
豁了七八拳,忽听得张蕙贞靠在阳台楼窗口上往下叫:“雪香阿哥,上来呀!”莲生起身往下一看,果然是吴雪香,就笑着对仲英说:“贵相好找来了。”随后一路小脚高底声响,雪香上楼来,叫了一声“蕙贞阿哥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