巧囡听台面上叫的局先后到了,急忙取了豆蔻盒子,连声催促,这才剪住了周兰的话头,搀了双玉,往前面走去。忽然想起还没有拿银水烟筒,就问周兰:“是不是在三先生那里拿一根?”周兰说:“不,你到双宝那里去拿。双宝的一根让给她用;我再拿一根出来给双宝。”巧囡赶着跑去。
趁空档周兰又教导一些台面上的规矩给双玉听,并说:“你不知道的事情,问姐姐好了。姐姐给你说的话,你要记住,不要忘了。你要是不肯听人家的话,我先告诉你,你自己吃苦,到底没什么好处。”周兰说一句,双玉应一声。
巧囡取了水烟筒回来,带了双玉到台面上;周兰下楼忙别的去了。这时候到的还只有一个局,是陈小云的相好金巧珍,住在同安里口,只隔着一条三马路,走过来就是,所以到得早些。台面上,巧珍正在唱京调;罗子富兴高采烈,摆庄豁拳;赵朴斋、张小村极力奉承;其他几位也同声附和;独有王莲生没精打采,坐也坐不住。周双珠知道她心里烦,问他:“是不是到对面去坐一会儿?”莲生正中下怀,当即起身离席。
巧囡领着莲生进了双玉房间,点了烟灯,沏了茶,这才说:“我去叫双玉来。”莲生阻挡不及,只好让她叫去。过不多久,双玉慢慢地走进房来,换了衣服,端端正正地坐得远远的,一句话也没有;
莲生自己心烦,也不去招她。过了一会儿,巧囡又进来张罗烟茶,叮嘱双玉好好儿陪着,管自回到台面上去了。
莲生吸了两口烟,听那边台面上豁拳唱曲,十分热闹;看看双玉,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敛足绞弄手帕子。两个房间,一闹一静,简直是两个世界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听见阿金高声喊“拧手巾”了,顿时间脚步声、穿衣声、帘钩声、客人辞谢声、主人送客声杂沓并作,响成一片。响声过去,台面上冷静了许多。随后啸庵慢慢地踱进这边房里,喝得两颊绯红,一手拿着柳条牙签剔着牙,也在榻床下首歪着,看莲生烧烟。莲生问:“子富走了?”啸庵说:“他和仲英、小云一块儿走了。”
莲生就邀啸庵和善卿一起到沈小红家去,啸庵会意,当即答应。巧囡来请用饭,俩人过那边归座入席。啸庵在善卿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,善卿微笑点头。双珠笑着说:“你们说的什么,我知道了。”啸庵一歪脑袋:“你倒说说看!”双珠把嘴向莲生一努,大家都笑了起来。
吃过饭,张小村知道他们有事情,和赵朴斋告辞先走了。莲生说:“咱们也走吧。”啸庵、善卿同声说“好”。双珠忙喊双玉过来,一同送到楼梯口。
第九回
讲道理引出歪道理发邪火招来真邪火
王莲生邀了汤啸庵和洪善卿,离了周双珠家,仨人缓步同行。来安叫轿夫抬着空轿子在后面跟着。出了公阳里,进了对门同安里,穿到西荟芳里口,正好被阿珠的儿子暗中瞧见,忙跑去报信儿。阿珠迎出门口,笑嘻嘻地说:“我正说王老爷快要来了,可巧就到了。”
当下莲生在前面,与啸庵、善卿相继进门,后面跟着阿珠。走在楼梯上,就听见房间里小脚的高底一阵乱响。莲生刚迈进当中间房门,只见沈小红越发蓬头垢面,如鬼怪一般,飞也似地跑出来,纵身就往莲生身上扑。莲生吃了一惊,急忙倒退。大姐儿阿金大随后追到,两手当胸抱住小红,直喊:“先生,不要这样!”慌得阿珠急忙抢上去抓住了小红的胳膊,也喊着:“先生,你慢着点儿!”小红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们都走开,我自己要死,关你们什么事儿?”阿珠相劝说:“你就是要去死,也用不着这样嘛!这会儿王老爷来了,先跟王老爷好好儿说说,说不拢你再去死也不晚哪!”
小红一心要和莲生拼命,哪里肯依?啸庵和善卿见小红如此撒泼,没法儿说话,只是冷笑。莲生又羞又恼,又怕又急,四下里一逼,倒逼出些火性来了,也冷笑着说:“让她去死好了!”说了这一句,转身就往外走,啸庵和善卿干脆也跟着。
阿珠见情形不好,顾不得小红,赶紧来拉莲生;被莲生一甩甩脱了,就要下楼梯去。这时候,只听见当中房间的板壁“蓬咚蓬咚”震天价响起来,阿金大在房间里尖声喊叫:“不好啦,先生撞死啦!”
这么一喊,楼下的三四个外场只当出了什么祸事,急忙跑上楼来,正好跟莲生等人挤住在楼梯上。阿珠在后面死拉活拽地把莲生往楼上拖。啸庵和善卿料也走不脱,就撺掇莲生先上楼去。只见小红还把头狠命地往板壁上撞,阿金大当胸抱住她往后扳,哪里扳得开?阿珠着了忙,也上去拦腰一把狠命地抱起来。啸庵和善卿齐声说:“小红,你这算什么呀?也犯不着这个样子吧?”
阿珠摸摸小红的头,其实没什么大伤,只是碰破了些油皮,也没流血;阿金大却一面用手心摩挲着一面说:“好险哪,要是撞破了头,怎么办哪!”
阿珠见莲生站在一旁发呆,故意说:“王老爷,闯出大祸来,你是脱不开身的,别以为什么事儿也没有。”外场也说:“可把我们吓着了,快点儿搀先生到房间里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