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珍只好把烧卖送回盘内,自己去夹了个蛋糕奉陪。巧珍只吃了一角蛋糕,就放下不吃了。小云倒是四种点心都尝了尝。巧珍说:“在我那儿叫你吃点心,你不吃;在这里倒吃了这么多。”小云说:“姐姐买点心来请我,我要是吃得少了,怎么对得起呀?”爱珍笑着说:“陈老爷,您这么说我可就太难为情了。几样粗点心,实在不成敬意。”
吃过了点心,阿海来回说:“马车夫等得不耐烦,催过好几趟了。”巧珍说:“点心吃过了,我们是该走啦。”小云打趣说:“你算懂得客气,吃了点心谢也不谢,就想走了。”巧珍笑着说:“你不走,是不是还想在这里吃晚饭哪?”爱珍笑着说:“便饭嘛,我也还是请得起的,就怕留不住陈老爷。”
说着笑话,小云、巧珍起身告辞,爱珍一直送出棋盘街,眼看着巧珍上车坐定,扬鞭启动,方才回去。
小云见天色已晚,来不及游静安寺了,就叫车夫还是从黄浦滩兜个圈子转回去。于是出五马路,进大马路,又转过四马路,然后到三马路同安里口,下车回家。
小云在巧珍房里略坐了一会儿,正要回店,恰好车夫拉了包车来接,同时呈上两张请帖。一张是庄荔甫催请的,下面还加上两句:“善卿兄亦在座,千万勿却是荷。”一张是王莲生请到沈小红家酒叙。
小云想:莲生在沈小红家摆酒,断无不请善卿的道理,不如先去应酬这一局,好跟善卿商定行止。于是就叫车夫把空车拉到西荟芳里,自己步行到沈小红家。只见房间里除了主人王莲生之外,只有两位客人,是莲生局里的同事,也就是前夜张蕙贞台面上带局来的那两个醉汉:一位姓杨,号柳堂;一位姓吕,号杰臣。这俩人跟小云虽然不是至交,也还熟识,彼此拱手就座。管家来安催客回来,回禀说:“各位老爷都说随即就到;只有朱老爷要陪杭州来的黎篆鸿黎大人,说谢谢了。”
见莲生没什么别的吩咐,来安放下横披客目,退出下去。莲生就叫阿珠喊外场摆台面。小云拿起客目来一看,见共有十多位,就问:“是不是双台?”莲生点点头。小红笑着说:“要不然,我哪儿懂得什么叫双台呀?这一回学了一个乖,摆起双台来,也体面体面嘛。”
横披客目──“客目”是请客的名单或通知单,也叫“知单”。把所有拟请客人的名字都竖行横向排列写在一张红纸上,所以又叫“横披客目”。拿着这种客目去请客,可以让客人知道所请的人都有哪些。
小云忍不住笑,再从头至尾细看那客目中的姓名,奇怪得很,竟与前夜张蕙贞家请的客一个不增,一个不减。问莲生这是什么意思,莲生笑而不答。杨柳堂、吕杰臣一齐说:“想来是小红先生的意思,对不对?”小云恍然大悟,小红却笑着说:“你们别瞎说!我这里请朋友,只好拣几个知己点儿的请来绷绷场面,比不上人家有面子。就像朱老爷,可不就是看不起我不来了吗?”
说笑间,葛仲英、罗子富、汤啸庵先后到了,陶云甫、陶玉甫昆仲也接踵而至。小云说:“善卿怎么还不来?只怕先到别的地方去应酬了吧?”莲生说:“不是,是我遇见了善卿,有点儿小事请他去跑一趟,一会儿就会来的。”
话音未绝,楼下外场喊:“洪老爷上楼喽!”莲生急忙迎出房去,俩人嘀咕了好一阵子才进房。沈红一见善卿,慌忙起身,满脸堆笑地说:“洪老爷,你别生气,我这个人说话没轻没重,有时候得罪了客人,客人都生气了,我自己还不觉着。昨天晚上我说:‘洪老爷为什么急着要走呢?’王老爷说是我得罪你了。我说:‘哎哟,我不知道哇!我干吗要去得罪洪老爷呢?’今天一早我就要叫阿珠到双珠那里去看你,也是王老爷说:‘等会儿去请洪老爷来就是了。’洪老爷,你看在王老爷面上,多多包涵吧。”善卿呵呵笑着说:“我生什么气呀?你又没有得罪我,别那么小心眼儿了。咱们不过是朋友,就是得罪了,到底不要紧;只要你不得罪王老爷就是了。你要是得罪了王老爷,我就是跟你说几句好听的话,不也是白搭吗?”小红笑着说:“我倒不是要洪老爷跟我说好听的,也不是怕洪老爷跟我说难听的。就因为洪老爷是王老爷的朋友,我得罪了洪老爷,就连王老爷也有点儿难为情,好像对不住朋友似的。”莲生急忙剪住她的话头:“别说了,快请坐吧。”
大家笑着,一齐来到中间房间,让座入席。小云问善卿:“庄荔甫请你到陆秀宝那里吃酒,你去吗?”善卿愕然地说:“我不知道哇!”小云说:“荔甫来请我,说你也去的。我想荔甫做的是陆秀林,陆秀宝那里,是替哪位代请的吧?”善卿说:“我外甥赵朴斋,在秀宝那里吃过一台酒;今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他连吃一台。”
不久,台面上叫的局先后来了。周双珠带了一张聚秀堂陆秀宝处的请帖给洪善卿,果然是赵朴斋署的名。善卿问小云去不去,小云说:“我不去了。你呢?”善卿说:“这倒是件尴尬事儿,只好也不去吧。”
罗子富见叫的局已经来了好几个,就要摆庄。莲生对杨柳堂和吕杰臣说:“你们俩喜欢闹酒,我们这里也有个罗子富,快闹起来吧。”小红说:“今天我倒忘了也去叫一班小堂鸣来,要不还可以更热闹点儿。”啸庵笑着说:“今年是不是二月里就到了黄梅天了?怎么有些人的嘴里总是那么酸不叽叽的呀?”善卿也打着哈哈说:“到了黄梅天倒好了。你不知道青梅子比黄梅还酸么?”说得客人、倌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