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生忙搭讪着请杨柳堂、吕杰臣去打子富的庄。于是捋袖伸拳,呼幺喝六,丝竹歌喉侑酒,粉黛裙钗奉觞,欢声笑语中,才把二月青梅的酸味儿掩盖过去了。等到酒阑人醉,曲停歌歇,众客人、倌人纷纷告辞,莲生拱手送走了客人,单单留下善卿一个,请到房间里,取出一大包破旧首饰来,烦他明天到景星银楼贴换成新的,送去给张蕙贞。善卿答应着,开包点过了数,又包上收好。
原来,莲生的意思,是故意要让小红看见;小红呢,故意装作看不见,坐了一会儿,干脆下楼去了。这一来正中莲生的下怀,忙又取出一篇细账来交给善卿,悄悄儿嘱咐说:“另外还有几样东西,你就照账单上开的去办,一齐给她送去,别让小红知道。今儿晚上你先到她那里去一趟,问问她还要什么东西,就添在账上好了。费心,费心!”
善卿答应着收起账单,正好小红也回到楼上来了。莲生含笑问:“你下楼去干吗了?”小红一愣,说:“没干什么呀?你是不是怀疑楼下有什么人在等我?”莲生笑着说:“我不过随便问问,你就这么多心!”小红撇撇嘴说:“我坐在这里,怕你有什么悄悄儿话,不便跟洪老爷说;我走开了,让你可以敞开了说,还不好吗?”莲生笑着拱手:“多谢,多谢!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。善卿告辞,莲生送到楼梯口,又再三叮咛了一番,这才分手。
善卿来到张蕙贞家,把莲生托他贴换首饰的事情说了,问她还要什么东西。蕙贞说:“别的东西我倒是不要了。不过账上写的那一对崭名字的戒指要八钱重的。”善卿就讨笔砚注明了收起。蕙贞说:“王老爷是再好也没有了。就不知道沈小红跟我是前世的什么冤家对头。即便是把我整得抬不起头来见不得人,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哇?”说着,不禁哭了起来。善卿叹了一口气说:“气么,也难怪你要生气;想开了呢,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,不过吃了点儿眼前亏。我们朋友之间说起来,倒都说你好。你这样做下去,生意一定会好的。倒是沈小红自己在外面把名气都搞坏了。只有莲生原本跟她就不错;除了莲生,还有谁说她好哇?”蕙贞说:“都说王老爷糊涂,其实心里也明白得很。让沈小红自己想想看,她哪点儿地方对得起王老爷?我也不想在背后说她,只要王老爷一直跟她好下去,就算她沈小红有本事。”善卿点点头说:“这话不错。”随即站了起来。“我走了,你要多保重,不要气出病来。”蕙贞送到楼梯口,笑着说:“我自己想想,也犯不着气死在她沈小红手里。脸皮一老,就什么气儿都没有了,还挺高兴的呢!”善卿说:“这样就好。”边说边下楼出门而去。小红下楼,莲生取出一篇细账来交给善卿,又嘱咐了一番。善卿刚刚收起账单,小红也回来了。
第十一回
轧姘头妈妈躲儿子讲嫖经舅舅训外甥
洪善卿离开张蕙贞家,走到四马路一看,街上灯光零落,车马渐稀,约摸已经深夜一点钟光景。心想与其回家,不如就到双珠家投宿更其方便,于是又转身向北,到了公阳里,不料各家门口的玻璃灯都已经吹灭,胡同里黑黢黢的。摸到周家门口,只有门缝儿里微微射出点儿灯光来。
善卿推门进去,一直走到双珠房里,只见双珠坐在窗边,正摆弄着一副牙牌在那里“斩五关”,双玉站在桌子旁边看。善卿自己在交椅上坐了,双珠好像没有理会,过了一会儿,突然问:“台面散了好一会儿了,你又去了哪里?”善卿说:“我到张蕙贞那里去了一趟。”于是笑着把王连生托他给张蕙贞贴换首饰的事情说了一遍,又把首饰包取出来放在茶几上。双珠说:“我只当你回家去了呢。阿金她们等了你一会儿,也回去了。”善卿笑着说:“她们回去了,有我来伺候你嘛。”
双珠的“五关”怎么也打不通,干脆丢下手不打了,过来打开首饰包看了看,又开开衣橱收好。双玉就在双珠坐过的椅子上坐下,接着去“打五关”。忽听得楼下推门声响,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问:“我妈妈呢?”客堂里外场回答说:“你妈回去了。”双珠听了,急忙到楼窗口去叫:“阿大,你上来!”
那孩子上楼进房,善卿认得是阿德保的儿子,十三岁了,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满房间转个不住。双珠告诉他说:“我叫你妈到乔公馆去看一个客人,要过一会儿回来。你在这里等她好了。”双玉在“打五关”,阿金的儿子来找他妈,双珠骗他说:“你妈到乔公馆去了,你在这里等她好了。”
阿大答应着,就站在桌子旁边看双玉“过五关”。双玉登时沉下脸来,一句话不说,把牙牌推乱,取盒子装好,回到对面自己房间里去了。
善卿说:“双玉来了好几天了,可曾跟你们说过话儿?”双珠笑着说:“可不是么?我妈也说过好几次了,问她一声答一句,一天到晚坐着,一点儿声音也没有。”善卿问:“人还聪明吗?”双珠说:“人倒是挺聪明的。她看我打五关,只看了两回,就会打了。这就要看她做生意怎么样啦!”善卿说:“我看她不声不响,倒挺有意思的。做起生意来,比双宝总好点儿。”双珠说:“双宝嘛,别去说她啦!自己没本事,倒去说别人;应该她说话的时候,倒又不响了。”
善卿和双珠聊着闲天儿,阿大趁他们不注意,溜出外间,下楼去了。双珠听见楼梯响,一片声地喊“阿大”。阿大只好又进房来,双珠沉着脸说:“有什么可着急的?等你妈来了一起回去。”阿大不敢违拗,却又立不定坐不住的,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。幸好阿金不久就回来了,双珠说:“你儿子等了好一会儿了,快点儿回去吧。”阿金在双珠耳朵边轻声地问了些不知什么话,双珠只用手势回答。俩人捏咕了好一阵子,阿金这才带了阿大一起回家去。
等阿金走远了,善卿忍不住好笑说:“你们的鬼把戏装得太差劲儿了,只能骗骗小孩子。要阿德保来上你们的当,只怕不见得。”双珠说:“尽管鬼把戏装得差劲儿,到底还是骗过去了。要不然,回家去还不得吵翻了天哪?”善卿说:“她到乔公馆去看什么客人?客人明明在朱公馆,只怕她到朱公馆去看了一趟,还差不多。”双珠“嗤”地一笑说:“你就算做点儿好事吧,别去说她啦!”善卿付之一笑。夜色已深,俩人铺床安寝,一夜无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