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会儿,杨媛媛先到,陆秀宝随后也到了,见朴斋躺着抽烟并不碰和,就问:“坐在哪里呀?”松桥接口说:“你就坐在榻床上吧,他要跟你碰个‘对对和’呢!”
秀宝果然就在榻床前的杌子上坐下。杨妈取出水烟筒来装上水烟,朴斋接过来自吸。秀宝问:“你碰不碰啊?”朴斋说:“我没有钱,不碰了。”秀宝瞟了他一眼,冷笑说:“你的话白说了,谁听你的呀!”朴斋嘻嘻一笑:“不听就算了。”秀宝沉下脸来说:“你去不去给我拿戒指?”朴斋说:“你瞧我有工夫吗?”秀宝说:“你又不碰和,这半天你都干什么了?”朴斋说:“我当然有我的事情,你哪儿知道哇!”秀宝噘着嘴咕哝:“我不干,你去给我拿嘛!”
朴斋嘻着嘴只是笑,不则一声。秀宝伸一个指头指着朴斋的嘴说:“只要等会儿你还不给我去拿来,我拿银簪子扎烂你的嘴,看你怕不怕!”朴斋笑着说:“你放心,等会儿我不上你那儿去了,别说得那么吓人!”秀宝一听,急得问:“谁叫你不上我那儿去的?你给我说清楚!”一面问,一面咬牙切齿地在朴斋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,朴斋忍不住“啊呀”一声叫了出来。台面上碰和的听见了,全都笑了起来。周少和还故意跟金姐打哈哈:“哟,你们还养着一只汪汪叫哇?赶明儿借给我玩儿两天吧!”大家听了,又笑起来,连杨媛媛也笑了。
陆秀宝恨得没有法子,轻轻地骂了一声:“短命!”朴斋侧脸瞅了瞅,见秀宝脸上发呆,噙着两眶水汪汪的眼泪,端端正正地坐着,不再说话;想跟她说两句话宽慰宽慰,却又没什么好说的。忽见门帘缝儿里有人招手叫杨妈,杨妈随即起身去问明了,回来说:“我们要转局去,先走了。”吴松桥等人上桌碰和,朴斋躺在榻床上抽烟。一会儿秀宝来到,就在榻床前的杌子上坐着和朴斋说话。
秀宝又和杨妈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些话。杨妈转身对朴斋说:“赵大少爷,你只以为秀宝非得要你买戒指不可,哪儿知道她妈要说她呀?”秀宝接口说:“你想啊,昨天你自己跟我妈说的,已经去打了;如今你又不肯打了,
我怎么跟我妈去说呢?你就是不去打也不要紧,呆会儿你去跟我妈当面说一声。听见了吗?”朴斋怕人笑话,催她快走,戒指的事情,呆会儿再说。秀宝也不好多罗嗦,就扶着杨妈的肩膀走了。
李鹤汀说:“这些幺二的倌人自有幺二的架势,她们习惯了,做出那架势来,连自己也不觉得。”杨媛媛嗔他说:“这关你什么事儿?用得着你去说她们!”鹤汀微微一笑,也没再说什么。
朴斋被她们说得又羞又恼。正好台面上四圈满庄,掉换座次,接着再碰四圈。朴斋去看看张小村的筹码,倒赢了些,心里又高兴起来。李鹤汀要抽口烟,叫杨媛媛替碰。杨媛媛上场碰了一圈,就叫了起来:“我的手气也不好,还是你自己来碰吧。”鹤汀说:“你接着碰下去就是了嘛。”杨媛媛说:“挺好的牌,就是不开和。”朴斋一看,见李鹤汀的一份儿筹码,已经剩不多少了。杨媛媛接着再碰一圈,正好输完,就再也不肯代碰了。李鹤汀只好自己上场,向赢家周少和借了半份儿筹码接着碰。杨媛媛就借此机会告辞走了。
等到八圈碰完算账,只有李鹤汀一个人是输家,输了一百多块钱。小村也是赢的,连朴斋都分到了六块。少和预约明天原班人马继续开碰,问朴斋还来不来。小村拦住了说:“他不会碰,别约他了。”少和也就不再提起。
吴松桥请李鹤汀吸烟,鹤汀说:“不吸了,我要走了。”金姐忙留客:“等先生回来了再走嘛。”鹤汀说:“你们先生倒是忙得很哪!”金姐说:“今天转了五六个局了。李大少爷,真是怠慢你了。”松桥笑着说:“别说客气话啦!”
赌账结清,牌局散场,大家一起走出兆贵里,拱手作别,各走各路。朴斋和小村一起走到宝善街悦来客栈门口,朴斋说:“我去一会儿就来,你先进去吧。”小村也不问他到哪里去,独自一个进了栈房。茶房开门点灯沏茶,小村自去铺设烟盘过瘾。吸了不到两口,朴斋竟回来了。小村觉得奇怪,这才问他干什么去了。朴斋叹了一口气,就把昨夜在陆秀宝处梳拢开包,秀宝要他打戒指的情由仔仔细细地给小村说了一遍,并说:“我这会儿就是到棋盘街去看了看,见她房间里正在摆酒、豁拳、唱曲子,热闹得很。想来就是姓施的那个客人。”小村笑着说:“我看这里面有文章。你想,昨夜是你在那里给她梳拢,今天一早就又有了客人了,难道这个客人就在门口等着不成?也没有那么凑巧的呀?你上了她的当了,这个姓施的客人也上当了。你说对不?”
朴斋恍然大悟,从头想起,越想越对,悔恨不迭。小村说:“这事儿就别提了,以后你甭去也就算了。我正要告诉你,我有了生意了,就在十六铺朝南大生米行里,明天就要搬过去。我去了,你一个人住在栈房里,终究不是办法。我看最好你还是先回去,托朋友找好了生意再说。要不就搬到你舅舅店里去,倒也省点儿房饭钱。你说对不?”
朴斋沉思了半晌,叹口气说:“你的生意倒有了;我花了那么多钱,还一点儿也没有着落。”小村说:“你要在上海找生意,也是个难事儿。就是一年半载,也不一定找得着找不着。你自己先要拿定主意,别等过两天钱用完了,叫你舅舅说一顿,可就没意思了。”朴斋寻思着这话也不错。
过了一会儿,朴斋忽然想起打牌的事儿来,又问:“你们碰和,一场输赢有多大?”小村说:“要是牌不好,输起来,二三百块钱也不稀奇。”朴斋问:“你要是输了,给他们钱吗?”小村说:“输了,怎么好不给呢?”朴斋说:“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给他们?”小村说:“这你就不懂了。在上海滩上,只要名气做得响,就有办法。你看场面上的那几个人,一个个好像都挺阔气的,其实跟我也差不多,不过名气响点儿。要是没有名气,怎么好做生意呢?就算你有上万的家当,也没有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