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看吴松桥,还不是光棍儿一条?他不过稍微有点儿名气,两三千块钱手里调进调出,满不在乎。尽管我比不上他,要是有什么急用,汇划庄里去拿个四五百块钱,也还拿得出来。”朴斋说:“汇划庄里去拿钱,早晚总要还的嘛。”小村说:“这就要自己会算计啦。生意里周转一下,遇上赚钱的买卖,有了进项,补凑补凑就还清了。”朴斋听他说得天花乱坠,心里还不十分明白,再想问,又怕被他笑话,只好沉思不语。等小村过足了烟瘾,就收拾铺床,各自睡觉了。
第十三回
单拆单单嫖明受侮合上合合赌暗通谋
第二天一早,小村打叠起行李,叫茶房喊了一辆车子装上,朴斋送到大门外,再三嘱托:“有什么生意,帮我吹嘘吹嘘。”小村满口答应。朴斋目送小村去远,这才自回栈房。
吃过中午饭,正要去闲逛散闷,只见聚秀堂的外场手持陆秀宝的名片来请。朴斋赌气,把昨夜那一个局的局钱给他带回。外场哪里敢接?朴斋随手撂下,往外就走。外场只得收起,赶上朴斋,说些好话。朴斋只装没听见,一径去四马路花雨楼顶上沏一壶茶,一个人坐着闷喝。喝了有四五开,觉得也没什么意思,心想陆秀宝如此无情,倒不如还是去跟王阿二瞎混混的有趣。当即出了花雨楼,朝南过打狗桥,一直到法租界新街尽头,找到了王阿二家门口,就走上楼去。
开──在茶馆儿里喝茶,茶博士过来沏一次水,叫“一开”。
进了房间里一看,不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,朴斋踌躇了一下,正想退回,一转身,看见王阿二蹑手蹑脚地在后面跟着,已经到了房门口了。朴斋故意弯腰瞧了一瞧说:“嘿,你是不是想来吓我?”王阿二站定,拍掌大笑说:“我在隔壁郭姥姥家,看见你低着头只顾走,就知道你准是到我这里来,就在你背后跟着。看你到了房间里东张张,西望望,我都快要笑出声儿来了呢!”
说话间,那个老婆子送上烟茶,见了朴斋,笑嘻嘻地说:“赵先生,恭喜你呀!”朴斋愕然,问:“我有什么喜呀?”王阿二接嘴说:“你想瞒着我是不?想不到我全知道了。”朴斋问:“你知道什么呀?”王阿二不答,却转脸对老婆子说:“你听听,是不是可气?倒好像我要吃醋,瞒着我。”老婆子呵呵地笑着说:“赵先生,你明说好了。我们这里不比堂子,你就是去开十个包,也跟我们没关系。难道还怕我们二小姐去跟她们吃醋?”
朴斋这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,笑着说:“你们说陆秀宝,我还只当你们说我有了生意了,恭喜我。”王阿二说:“你有没有生意,我们哪里知道哇!”朴斋说:“那么我在陆秀宝那里开包,你怎么知道了?一定是张先生来跟你说的吧?”老婆子说:“张先生就和你来过一趟,以后再也没有来过。”王阿二说:“张先生是不来了。我跟你说吧,我们请了包打听呢,有什么事情不知道?”朴斋问:“那么昨儿夜里是谁住在陆秀宝那里,你可知道?”王阿二噘着嘴说:“喏,是一只狗嘛!”朴斋啐了一口说:“我要是住在那里,也不来问你了呀!”王阿二冷笑一声:“别在我面前瞎说了,开包客人只住一夜,有这种事儿么?
你骗谁呀?”朴斋叹了口气,也冷笑一声说:“你们请的包打听是个聋子,叫他去喊个剃头师傅把耳朵掏一掏吧。”王阿二这才相信是真的了,忙问:“那么说昨儿夜里你没在陆秀宝那儿?”
包打听──当时上海对侦探和密探的称呼。
朴斋就把陆秀宝如何勾搭,自己如何被骗,后来又如何变卦、如何绝交,前前后后大略的情形都说了一遍。那老婆子接口说:“赵先生,也算你有主意,倒叫你看穿了。你可知道,清倌人开包,那可是她们堂子里骗人的鬼花儿活,哪儿有真的呀?差不多的都要开三四次、五六次呢!你花了一大笔钱,去上她们的当,犯得着吗?”王阿二说:“早知道你要去上她们的当,倒不如我也说是清倌人,只怕比陆秀宝还要像点儿呢。”朴斋嘻嘻地笑了起来说:“你前门是不像了,我来给你开扇后门走走,方便些,好不好?”王阿二不禁也笑起来说:“你这个人哪,给你两个耳光,你就老实了。”老婆子说:“赵先生,也是你自己不好。你要是听张先生的话,就在我们这里走走,不到别的地方去,也不至于上她们的当了。我们这里,有什么当会给你上啊?”朴斋说:“别的地方,我也没有。陆秀宝那里不去了,还不是就到你这里来走走?前几天我心想要来,就怕碰见了张先生,好像有点儿难为情。如今张先生搬走了,也不要紧了。”王阿二忙问:“是不是张先生找到生意了?”朴斋就又把小村在十六铺朝南大生米行做事的话头讲了一遍。那老婆子又插嘴说:“赵先生,你太胆小了。别说张先生我们这儿不来,就算他来了碰见你,也不要紧嘛。有时候我们这里的客人合好了三四个朋友一起来,大家都是朋友,都是客人,他们不过是为了热闹点儿好玩儿;你要是看见了,还不觉得难为情死了呀?”王阿二说:“你呀,真正是个傻瓜!张先生就是要打你,你也打得过他嘛,怕他什么?要说是难为情,那我们的生意只好不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