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婆子正要进去,一眼看见朴斋,觉得有些奇怪,就站住脚,上下打量。朴斋不好意思,这才讪讪地走开。
出了尚仁里,到华众会楼上沏了一碗茶,直坐到十二点钟前后,才回客店。这时候小村也起来了,店伙计送上饭来,两人用过,洗了脸,朴斋就要去聚秀堂打茶围。小村笑着说:“这早晚,倌人们还都还睡在床上,去干吗?”朴斋听如此说,也无可奈何。
小村铺开烟盘,躺下抽鸦片。朴斋也躺在自己的床上,眼睛瞅着帐顶,心里胡思乱想,右手食指抵住门牙轻轻地咬那指甲;一会儿又起来在房里转圈儿,踱来踱去,也不知踱了有几百圈儿了。见小村烟瘾没过足,不好催他,只得长长叹一口气,重又躺下。小村暗暗好笑,也不去理他。等到小村抽了有三四个泡,朴斋已经等得不耐烦,频频催促了。小村只得勉强起身,换了身衣服,跟朴斋一起往西棋盘街走去。
到了聚秀堂,只见两个外场和两个老妈子坐在客堂里碰和,其中一个忙丢下牌到楼梯口去喊了一声:“客人来了!”朴斋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去,小村也随后跟着。到了房里,只见陆秀宝坐在靠窗的桌子前面,对着紫檀木镜台,正梳头哩!杨妈在她背后用篦子篦着,一个大姐儿在旁边理那掉下来的头发。小村和朴斋就在桌子两边的交椅上坐下。秀宝笑问:“吃过饭了吗?”小村答:“吃过一会儿了。”秀宝又问:“这么早哇?”杨妈接口说:“他们客店里都是这样的,到了十二点钟就开饭。不像咱们堂子里,没个准时间,总是比人家晚。”
碰和──本指一种叫做“和牌”的纸牌戏,是麻将牌的前身。“和”音hu。从本书的上下文看,这里指的就是打麻将。
说话间,陆秀宝的头梳好了。外场提水壶来沏茶,杨妈拧了手巾把儿,大姐儿点上了烟灯,又把水烟筒递给了朴斋。秀宝请小村到烟榻上去抽鸦片,自己脱下蓝洋布衫,穿上件玄绉背心,走到大穿衣镜前,前后左右地端详。忽听得隔壁喊杨妈,是陆秀林的声音。杨妈答应着,忙收拾起镜台,到秀林房里去了。
小村问秀宝:“可是庄大少爷在这里?”秀宝点点头。朴斋听见了,就要过去打招呼,小村连忙喊住。秀宝也拉住朴斋的袖子,要他坐下。朴斋被她一拉,趁势在大床前面的藤椅上坐下。秀宝就坐在他大腿上,跟他唧唧哝哝地说话,朴斋茫然不知所云;秀宝又说了一遍,朴斋还是不懂。秀宝没法儿,咬着牙用一个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儿发恨说:“你这个人哪!”想了一想,又拉起他来说:“你过来,我跟你说。”赵朴斋和陆秀宝俩人坐在大床边沿,叽叽咕咕地商量摆台子吃花酒的事情。
两个人去横躺在大床上,背着小村,才渐渐说明白了。过了一会儿,秀宝忽然“格儿格儿”地笑着叫唤:“啊哟,别价!”一会儿又尖声大叫:“哎哟,杨妈快来呀!”接着“哎哟哟”喊个不住。杨妈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,发话说:“赵大少爷,别闹嘛!”朴斋只得松开手。秀宝起身,掠了掠鬓脚,杨妈从枕边拣起一支银丝蝴蝶来替她戴上,又说:“赵大少爷别这么闹,我们秀宝小姐可是个清倌人哪!”
朴斋嘻嘻傻乐,到烟榻下手跟小村对面歪着,轻声儿地说:“秀宝跟我说,要吃一桌酒。”小村问:“你想吃吗?”朴斋说:“我答应她了。”小村冷笑两声,过了一会儿,这才说:“秀宝可是个清官人哪,你知道吗?”秀宝插嘴说:“清倌人么,就没客人来吃酒了,是不是?”小村冷笑说:“清倌人只许吃酒不许闹,还挺凶的呢!”秀宝说:“张大少爷,我家佣人说错了一句话,有什么大不了?您是赵大少爷的朋友,我们只望您多多照应,哪能撺掇赵大少爷来找我们的茬儿?您当大少爷的,也犯不着吧?”杨妈也说:“我请赵大少爷别闹,也没说错了什么话;即便我说错了,得罪了赵大少爷,赵大少爷自己也挺能说的嘛,哪儿用得着别人教他?”秀宝说:“幸亏赵大少爷是个明白人,要是听了朋友的话,那可就好极了。”
正说间,忽听得楼下喊:“杨妈,洪大少爷上楼啦!”秀宝这才住了嘴。杨妈忙迎了出去,朴斋也站起来等候。不料门外一路脚步声,却到隔壁陆秀林房里去了。不多会儿,洪善卿与庄荔甫都过秀宝房里来,小村和朴斋忙招呼让坐。朴斋暗暗叫小村替他说请吃酒的事儿,小村只是冷笑,并不开口。秀宝看在眼里,就发话说:“请客吃酒,有什么不好意思说?‘赵大少爷请你们吃酒’,说一声,不就得了?”朴斋只好这样说了一遍。荔甫笑着说:“理当奉陪。”善卿沉吟说:“可就是咱们四个?”朴斋说:“四个人太少。”随即问小村:“你可知道吴松桥在哪里?”小村说:“他在义大洋行里,你哪儿请得到他呀!还得我去替你们找。”朴斋说:“那么劳驾你替我去跑一趟吧,行吗?”
小村答应了。朴斋又央善卿代请两位。荔甫说“那么去请陈小云吧。”善卿说:“一会儿我随便碰到谁,就跟他一起来好了。”说着,站了起来:“现在我先去办点儿事儿,六点钟再来。”朴斋再三拜托。
秀宝送善卿走出房间。庄荔甫随后追上,叫住善卿说:“你碰见陈小云,替我问一声:黎篆鸿那儿的东西,是不是拿去了?”善卿点头答应,下楼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