喝干醋阿金遭责打吃花酒善卿两头忙
洪善卿出了西棋盘街,恰好有一辆空洋车拉过,就坐了上去,一直拉到四马路西荟芳里。停下车,打发了车钱,进了胡同口沈小红书寓,站在天井里就喊“阿珠”。一个老妈子从楼窗口探出头来往下一看,说:“哟,是洪老爷呀,快请上来。”善卿问:“王老爷在这里吗?”阿珠说:“没来过。有三四天没来了。不知道他在哪里。”善卿说:“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。先生呢?”阿珠说:“先生坐马车兜风去了。您上楼来坐会儿吧。”善卿已经转身出门,随口回答:“不了。”阿珠还在探身招呼:“见到了王老爷,跟他一起来呀!”
先生──对“长三”的尊称。因为她们的身份表面上是“说书先生”。
善卿从同安里穿出三马路,到公阳里周双珠家。走进客厅,只有一个打杂的喊了声“洪老爷来了”,楼上也不见答应。善卿上楼,四处静悄悄的。自己掀帘子进房,竟不见一个人。善卿在榻床上坐下,周双珠这才从对面房间里款款地出来,手里还拿着水烟筒。见了善卿,笑着问:“昨儿晚上你从保合楼出来,到哪儿去了?”善卿说:“我回家去了。”双珠说:“我只当你和朋友打茶围去了,叫阿金她们等了你好久,你倒回家去了。”善卿笑着说声:“对不起!”
双珠也笑着,就坐在榻床前面的一张小凳子上给善卿装水烟。善卿伸手要接,双珠说:“别动,我装你抽。”说着,把水烟筒嘴儿凑到善卿嘴边。善卿正就双珠手上抽水烟,忽然大门口传来一阵叫骂声,接着吵吵闹闹地拥到客堂里,劈劈啪啪地打起来了。善卿吃惊地问:“怎么回事儿?”双珠说:“又是阿金两口子,白天黑夜地吵个没完没了。阿德保也不好。”
善卿走到楼窗口往下张望,只见阿金揪着她男人阿德保的辫子要拉,却拉不动,反被阿德保抓住阿金的发髻往下一摁,直摁到地面上。阿金趴在地上挣不起来,还气呼呼地嚷着:“你打,你打,让你打!”阿德保也不吱声儿,屈一条腿压在她背上,提起拳头来,擂鼓似的从肩膀直捶到屁股,打得阿金杀猪也似的狂叫起来。双珠听不过,在窗口边往下喊:“你们这算是干什么?不要脸啦?”楼下众人拉的拉,劝的劝,阿德保这才放手。双珠两手扶着善卿的肩头,笑着说:“别去看他们。”说着,将他的身子扳过来,把水烟筒递到他手上。
过了一会儿,阿金上楼来,噘着嘴,满脸泪痕。双珠说:“整天整夜吵个没完没了,也不管有没有客人在这里。”阿金说:“他把我的皮袄拿去当了,还打我。”说着又哭了起来。双珠说:“还有什么可说的?你自个儿聪明点儿,也就不会吃眼前亏了。”
阿金没话可说,取出茶碗来,撮上茶叶;自去客堂里坐着哭。接着阿德保提着水壶进房来。双珠问:“你为什么打她?”阿德保笑着说:“三先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?”双珠说:“她说你把她的皮袄当了,可有这回事儿?”阿德保冷笑两声说:“三先生,你去问问她看,前天收上来的一注会钱到哪里去了?我们送老大去学生意,要用五六块大洋,叫她拿会钱来,她拿不出来了。所以我只好拿件皮袄去当来四块半洋钱。想想真要气死人!”双珠说:“入会的钱,也是她自己挣的,难道你不许她用?”阿德保笑着说:“三先生也挺明白的,她要是真花了,倒也算了。她哪儿是花了?就是扔进黄埔江里,还听得见点儿响声呢;她的钱扔出去,可是连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哇!”
会钱──“会”指“单刀会”,是当时下层社会筹集小额款项的一种形式:由“会头”发起组织一支会,每人每月各出多少钱,头一注集中的钱由“会头”使用,以后每月集中的钱抽签决定使用者的先后次序。
双珠听他这样说,微笑不语。阿德保沏了茶,又拧了手巾把儿,这才下楼去。善卿挨近双珠,悄悄儿问:“阿金一共有多少姘头?”双珠忙摇手说:“你别多罗嗦了。你不过说着玩儿,要是让阿德保听见了,又要吵翻了天!”善卿说:“你还替他瞒什么?我多少也知道点儿。”双珠大声地说:“别瞎说了,坐下来,我跟你说几句话。”
善卿依言坐下,双珠说:“我妈可曾跟你说起过什么?”善卿低头一想:说:“是不是要买个讨人?”双珠点头说:“说好了,五百块大洋呢!”善卿问:“人长得还漂亮吗?”双珠说:“快要来了。我还没有见过,想来比双宝总漂亮点儿吧?”善卿问:“房间铺在哪里?”双珠说:“就是对面那间房,叫双宝搬到楼下去。”善卿叹口气说:“双宝也是个要强的姑娘,就吃亏在太老实上,不会做生意。”双珠说:“我妈为了双宝,也花出去不少钱了。”善卿说:“你也该照应她一些,劝你妈看开点儿,譬如做好事。”
讨人──指鸨母买来的稚妓,有别于亲生女儿和“自混儿”(有自由身的妓女,与鸨母是搭伙儿、拆账的关系)。
正说着,听得楼下一路脚步声,直响进客堂里,有人连声喊:“来了,来了!”善卿忙又走到楼窗口去看,原来是一个大姐儿叫巧姐儿的,跑得气喘吁吁,指手划脚地在那里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