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卿听了几句,才知道是新买的那个讨人来了,就和双珠俩人趴在窗台上等候。不多一会儿,双珠的生母周兰搀着一个姑娘,进门上楼,一直走到善卿面前,嘻嘻地笑着说:“洪老爷,您看看我们的小先生,还可以吗?”善卿故意上前去打个照面。巧姐儿在旁边教她:“叫洪老爷。”她就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,却羞得转过脸去,彻耳通红。善卿见她那种羞人答答的处子风韵,真正可怜可爱,忙正色说:“好极了!恭喜,恭喜!发财,发财!”周兰满脸带笑地说:“谢谢您的金口玉言。只要她多长点儿眼力劲儿、机灵劲儿,也像她们姐妹三个一样,就好了。”嘴里说,手指着双珠。
善卿回头向双珠一笑。双珠说:“姐姐嫁了阔佬,敢情是好了。如今剩下我一这没人要的,还得您养到老死哩,有什么好哇?”周兰呵呵地笑着说:“你有洪老爷呢!你嫁了洪老爷,比双福还要好一倍哩。洪老爷,您说对不?”
善卿只是笑。周兰又说:“洪老爷先给起个名字吧。等她会做生意以后,双珠就给您了。”善卿说:“名字嘛,就叫周双玉,好不好?”双珠说:“还有好听点儿的没有?都叫‘双’什么‘双’什么的,不叫人讨厌么?”周兰说:“周双玉,这个名儿就不错。咱们行院人家,要名气响些才好。起名叫周双玉,上海滩上随便哪个,一看见牌子就知道她是周双珠的妹妹了,总比别的名字好些。”巧姐儿在一旁笑着说:“倒有点儿像大先生的名字。周双福、周双玉,听起来可不是差不多?”双珠笑着说:“你们知道什么叫差不多!阳台上晾着一块手绢儿,你去替我拿来。”
行院人家──妓家的自称,也叫“门户人家”。
巧姐儿走了以后,周兰搀着双玉到对面房间里去了。善卿见天色已经晚了下来,也要走。双珠说:“干吗那么着急呀?”善卿说:“我要去找个朋友。”双珠站起身,待送不送的,只嘱咐说:“一会儿你要是回家去,先来一趟,别忘了。”
善卿答应着走出房来。走到楼梯口,隐隐听到亭子间里有人在低声饮泣。从帘子缝儿里一瞧,原来是周兰早先买的讨人周双宝,正淌眼抹泪儿地面壁坐着。善卿想安慰她几句,就掀帘子进去,搭讪着说:“双宝,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?”双宝回头一看,见是善卿,忙起身陪笑,叫了声“洪老爷”,就低头不语了。善卿又问:“是不是你要搬到楼下去了?”双宝点了点头。善卿说:“下面的房间倒比楼上的要方便得多。”双宝卷弄着衣角,还是不说话。善卿不便跟她深谈,只说:“你闲下来有工夫了,常到楼上姐姐房里去坐坐,聊聊闲天儿。”双宝轻声答应。善卿返身出来,双宝送到楼梯口自回。
亭子间──上海旧式楼房中的小房间,位置在后楼,一般下面都是厨房,上面则又是阳台。洪善卿给周兰新买的讨人起名周双玉,堂子里打杂的立刻就在门口挂出了芳名牌去。
洪善卿出了公阳里,往东转弯,到了南昼锦里中祥发吕宋票店,只见管账的先生胡竹山正站在门口观望。善卿上前厮见,胡竹山忙请进里面。善卿也不坐下,只问:“小云在这里吗?”胡竹山说:“刚才朱蔼人来请他,俩人一起出去了,看样子是吃局。”善卿当即改邀胡竹山说:“那么咱们也吃局去。”胡竹山连连推辞。善卿不由分说,死拉活拽同往西棋盘街来。到了聚秀堂陆秀宝房里,见赵朴斋、张小村、还有一个客人,估计可能是吴松桥,一问果然不错。胡竹山跟这些人都不认识,各通姓名后揖让就座,随便闲谈。
吕宋票店──票店,也叫“票号”、“票庄”、“钱庄”或“汇兑庄”,是当时银行业兴起之前的一种信用机构,主要经营汇兑、存款、放款业务。“吕宋”在当时有两种意义:一指菲律宾的吕宋岛,一指西班牙。吕宋票店,可能是字号叫“吕宋”的票号,也可能资金、业务跟菲律宾或西班牙有关的票号。
吃局──指吃花酒,一种有妓女相陪唱曲的酒席。
等到上灯以后,独有庄荔甫未到。问陆秀林,说是到抛球场买东西去了。外场放圆桌、搬交椅,把挂着的湘竹绢片方灯都点上了。朴斋等得不耐烦,满房间里转开了磨磨,被大姐儿一把拉住了摁在椅子上。张小村和吴松桥两个在榻床上面对面躺着,也不抽鸦片,却在悄悄儿地说些私房话。秀林、秀宝姐儿俩并坐在大床上指指点点地说笑。胡竹山没什么说的,仰着脸看墙壁上挂的屏条对联。
洪善卿叫杨妈拿纸笔来开局票,先写了陆秀林、周双珠两人。胡竹山叫清和坊的袁三宝,也写了。再问吴松桥、张小村叫谁,松桥说叫孙素兰,住兆贵里;小村说叫马桂生,住庆云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