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卿苦笑了一下,无言归座。莲生其实依稀听见,假装不知。俩人喝完了一壶,就叫盛饭。蕙贞打扮好了,也来打横相陪。
饭后,善卿到城内珠宝店去。莲生就叫蕙贞烧烟。等到过足烟瘾,善卿也回来了。却只买了臂钏、压发两样,一共花了四百多块洋钱。说是其余的货色没有合适的,过几天再买。莲生非常满意,连连称谢。善卿自己店里还有事务需要料理,告辞走了。
打过五点钟,莲生也别了蕙贞,坐轿到西荟芳里。小红一见,就问:“洪老爷呢?”莲生说:“回家去了。”小红说:“去买来了么?”莲生说:“买了两样。”当即揭开纸盒,取出翡翠臂钏和压发,放在桌子上,说:“你看,臂钏倒不错,就是压发稍微差点儿。要是你不喜欢,再拿回去换。”小红正眼儿也不看一看,只是淡淡地说:“不是全副的呀!放在那里好了。”
莲生依旧装好,藏在床前梳妆台的抽屉里:又给小红说:“还有几样,货色不大好,没买来。过几天我亲自去选。”小红说:“这都是拣剩下来的货色,哪里有好东西呀?”莲生问:“谁拣剩下来的?”小红反问说:“那么为什么先要拿到那儿去?”莲生急了,取出珠宝店的发票来送到小红面前:“你看哪,发票在这里!”小红撒手撂在一边:“我不要看。”莲生没好气,自己在交椅上坐下。正好阿珠来沏茶,嘻嘻地笑着说:“王老爷在张蕙贞那里太高兴了,也应该来听两句闲话,你说对不?”莲生也只得嘿嘿讪笑两声。
天色将晚,来安呈上一张请帖,是葛仲英请到吴雪香家酒叙。莲生见小红脸色似乎不高兴,就趁势下楼赴席。小红不留不送,听凭他自去。
第三十一回
高亚白填词狂掷地王莲生醉酒怒冲天
王莲生坐轿到东合兴里吴雪香家,主人葛仲英迎接让座。先到的两位,都不认识。通了姓名,才知道一位是高亚白,一位是尹痴鸳。虽然是初次见面,但早就听说高、尹齐名,并列为两江才子。于是拱手致敬,说声“幸会”。接着楼下外场呼报:“壶中天请的客人回话说:先请坐!”仲英就叫先摆起台面来。莲生问请的是什么人,仲英说是“华铁眉”,并说今天是专诚请他,因为他不喜欢热闹,所以只请三位陪客。又知道莲生跟华铁眉有些世谊,所以敦请作陪。
等了一会儿,华铁眉带局孙素兰同来。仲英发下三张局票,就请大家入席。铁眉笑问亚白:“可曾遇见意中人?”亚白摇了摇头。铁眉说:“不料亚白多情人,竟如此落落寡合!”痴鸳说:“亚白的性格,我最明白了。可惜我不做倌人;我要是做了倌人,一定要他害相思病,死在上海。”亚白大笑说:“你就是不做倌人,我也在想你呀!”痴鸳也失笑说:“倒让他讨了个便宜。”铁眉说:“这叫‘人尽愿为夫子妾,天教多结再生缘’。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吧。”大家抚掌一笑。
笑声中,痴鸳又对亚白说:“你讨了我的便宜,我要罚你。”仲英以为要罚酒,就叫小妹姐去取鸡缸杯。痴鸳说:“且慢!亚白好酒量,罚他喝酒就没意思了。我说,酒么不给他喝,先要他仿照张船山的诗意再做两首,要是比张船山的好,就饶了他;要是不好么,再罚他。”亚白说:“我知道你又要想花样捉弄我了。怪不得堂子里的人都叫你‘囚犯’呢!”痴鸳笑着说:“大家听听,我要他做首诗,他就骂我是‘囚犯’;要是我当了学台主考,要他做文章,那不可是连‘乌龟’‘王八’都要骂出来了!”说得合席哄然大笑。
亚白自取酒壶筛满了一鸡缸杯,说:“那么先让我喝一杯,浇浇诗肠。”痴鸳说:“这倒是应该的。我们大家都陪你干一杯。”于是各人都把鸡缸杯斟满,一同干了。痴鸳取来笔墨纸砚,说:“你念吧,我来写。”亚白说:“张船山的两首诗,意思都让他做绝了,我还是改为填词吧。”铁眉点头,连声说“可以,可以”。于是亚白口念,痴鸳笔录:
先生休矣!谅书生此福,几生修到?磊落须眉浑不喜,偏要双鬟窈窕。扑朔雌雄,骊黄牝牡,交在忘形好。钟情如是,鸳鸯何苦颠倒?……
骊黄牝牡──成语“牝牡骊黄”的倒装。牝牡就是雌雄,骊是黑色的马。《列子·说符》中的一个故事:善相马者伯乐把九方皋推荐给秦穆公去访求骏马。过了三个月回来,说是找到了一匹黄色的公马。去牵马的人回来,却说是黑色的雌马。秦穆公责备伯乐。伯乐叹息说:“若皋之所见,天机也。得其精而忘其粗,在其内而忘其外;见其所见,不见其所不见,视其所视,而遗其所不视。若皋之相马,乃有贵乎马者也。”等到把马牵到,果然是一匹天下少有的良马。
痴鸳笔走龙蛇,写到这里,停住了笔抬头说:“太调皮了,还要罚你!”亚白不理他,继续又念,痴鸳只好也接着写:
痴鸳笔走龙蛇,写到这里,停住了笔抬头说:“太调皮了,还要罚你!”亚白不理他,继续又念,痴鸳只好也接着写:
还怕妒煞仓庚,望穿杜宇,燕燕归来杳。收拾买花珠珠十斛,博得山妻一笑。杜牧三生,韦皋再世,白发添多少?回波一转,暮惊画眉人④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