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生正要反驳,来安匆匆跑上楼来报说:“洪老爷来。”莲生站起身来对小红说:“我跟你没什么话可说。我还有事情。你请吧。”说着,丢下小红在房里、阿珠在外间,径自下楼和善卿一起到东合兴里张蕙贞家。
蕙贞将善卿买来的东西给莲生过目。莲生将小红赔罪的情形讲给蕙贞听。大家又笑又叹。当晚善卿在蕙贞处吃过了晚饭才走。
临睡之前,蕙贞笑问莲生:“你还要去做沈小红吗?”莲生说:“这回可要让给小柳儿去做了。”蕙贞说:“既然你不做了,也不要去糟蹋她。她叫你去,你就去一趟也可以。只要你自己拿得定主意,别让她三句好话一说又什么都听她的就行了。”莲生说:“从前她对我那么凶,我看她好像还挺对劲儿的;如今不知道为什么,她对我不凶了,我倒也看不起她了。”蕙贞说:“想必是缘分满了吧。”俩人闲谈了一会儿,不觉睡去。
第二天是五月初三,善卿于午后来访莲生,计议喜庆诸事,大致都已经齐备。闲话中提起沈小红,善卿还是劝莲生去她家走一趟。这一回莲生听了蕙贞的话,欣然表示愿意去了。于是善卿陪同莲生一起去访沈小红。小红哽哽咽咽地为自己分辩,莲生没有理她,管自写信;来安来报:“洪老爷来了。”
到了西荟芳里沈小红家门口,阿珠看见,喜出望外,呵呵地笑着说:“我还以为王老爷再也不来了呢!我们先生没有急死,总算还好。”一路讪笑着拥到楼上房间里。
小红起身厮见,叫了声“洪老爷”、“王老爷”,又默然退坐。莲生见她只穿一件月白竹布衫,不施脂粉,素净异常,又见房中陈设一空,剩下一面穿衣镜,只打碎了一个角,还嵌在板壁上,不觉动了今昔之感,哙然长叹。阿珠一面加茶碗,一面搭讪着说:“王老爷说我们先生什么什么,下面的人问我是哪里传出来的话,我说:‘王老爷气头上说说罢哩,其实他肚子里清楚得很,哪儿会真说她姘戏子?’”莲生说:“姘不姘有什么要紧?别说了。”阿珠张罗完了,就管自下楼去。
善卿想找些话头来说说,就笑问小红:“王老爷不来,你总惦记着;如今来了,怎么倒又不说话了?”小红勉强一笑,转身到榻床上取签子烧鸦片烟,做好一个泡装在烟枪上,放在上手,一面请莲生躺下去吸,一面感叹地说:“这副烟盘,还是我十四岁的时候给我娘装过烟,一直放着没有用,想不到今天倒用着了。”
善卿借题发挥,问长问短,随便说了些闲话。阿珠不等天晚,就来请点菜吃便饭。莲生还没有答应,善卿就自作主张,开了四个菜让外场去叫。莲生也就不再说什么。
晚饭之后,阿珠早把来安和轿班都打发回去,留下莲生,哪里肯放?善卿辞别走了,房间里只剩下莲生和小红两人,小红这才眼泪汪汪地说:“我认识你四五年了,从来没有看见你生过这么大的气。今天为了我生气,也是因为跟我太好了,才会气成这个样子。我听了娘的话,没跟你商量,这是我的不是。你要冤枉我姘戏子,我就是冤枉死了,眼睛也不会闭的。时髦倌人生意好,花钱找乐子,才会去姘戏子;像我,生意根本就不好。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,姘了戏子,往后还怎么做生意?外面的人看见你跟我好,都在眼红;别说是张蕙贞了,就连朋友也在说我的坏话。如今你再说我姘戏子,还有谁来给我申冤哪?除非到了阎罗王面前,才能说得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