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教的虽然蒙了帝德,通商的尚未沐着皇恩。英吉利国见葡荷两邦在中国的商务,日兴月盛,随也扬帆载货而至。英商初意拼着资本,跟葡荷商人很很斗一斗。无如澳门定例,只有葡商输船钞不输货税,其余各国都是船货并税的。税重利徽,不能争斗。要自己另辟一个码头,看对了舟山地方,跟官府商量,官府又不肯答应。英人苦得没法可想,回国哭诉国王。国王於是特派专使马甘尼到北京,来请通商传教,并请援俄罗斯往例,得在京师寄祝高宗下敕谕一道,其辞道:尔国留人在京,言语不通,衣服殊制,无地可以置。若必似来京当差之西洋人,令其一体改易服色,则天朝从不肯强人以所难。至於尔国所奉之教,原系西洋各国向奉之教,天朝自开辟以来,圣帝明王,垂教创法,四方亿兆,率由有索,不敢惑於异说。即在京当差之西洋人等,居住在堂,亦不准与中国民人交结,妄行传教,所请尤不可行。钦此。
高宗虽没有允准,为是远人向慕,诚款可嘉,特命重臣伴送英使马甘尼由内地经历直隶、山东、江苏、安徽、浙江、福建至粤东,放洋回国。乾隆六十年,英人复具书币,由四班公司大班转呈粤抚,代为陈奏,词极恭顺。高宗签以优诏,英人一遣专使,两具书币,无非欲自立码头,特开商埠。奈中朝敕渝,只准循行旧例,不许另设新条,英人到此,也只好坚心忍耐,静候机会而已。
嘉庆七年,忽驶兵船六艘,停泊鸡颈洋,大有窥伺澳门之意。托言知法人欲取澳门,特派兵船代为戍守。葡人告知大府,大府派人到英船宣谕,不得逞志而去。十三年,英将度路利又率兵船从安南驶至,声言法兰西已取小吕宋,顺道将袭澳门,咱们特来助你守御。两广总督吴熊光、广东巡抚孙玉庭忙饬洋商传谕英人道:“澳门非葡萄牙所有,乃我大清土地也。法人焉敢侵轶,就算果有其事,中国有边警,中国自能抵御,也不劳你们成兵。”图路利并不答话,督兵登岸,占踞了市楼,吓得澳门商民罢市奔窜。督抚闻变,援照违抗封舱之案,立刻调兵守御。图路利见封了舱,遂率兵船三艘,闯入虎门,进泊黄埔,改乘了舢板船直趋会城,声言将劫十三洋行,以修逋怨。
这时光,省河里亏有着个碣石镇总兵黄飞鹏飞炮拒敌,轰毙英兵一人,轰伤三人,英人才退了去。然而澳门洋馆,依旧被他据守着呢。四班公司大班喇佛恃着兵势,百般的要索,一要算清历年商欠,二因封舱停市,要把所办茶叶,净数退回。中国官府置之不理。喇大班正苦不得下台,巧巧本国第二班公司船恰又开到。公司船主听得封舱事情,埋怨喇佛道:“犯中国而罢市,就占了澳门有什么用呢?”此时各国商人也因停了互市,怨谤沸腾。於是图路利转向葡人,索偿兵费洋银六十万。
葡人畏他兵势,一口答应,英人才具状归诚,请照旧通市。粤中大吏意在弭衅,许他兵退开舱,图路利遂啓碇出洋而去。仁宗闻之,以吴熊光畏葸示弱,下旨革职。
二十一年,英王复遣使臣分人粤东、京师。到粤东的名叫加拉威礼,到京师的是一正一副,正使叫罗尔美,副使马礼逊。
加拉威礼一到粤东,就争论谒见仪注。因为旧制,贡使见制台将军,都要免冠俯伏,大吏高坐,堂皇坦受不辞。加拉威礼不肯行这个仪注,恰值制台蒋公进京陛见去了,护督董教增是个利气人儿,准许英使免行拜伏,只行免冠致敬的仪注,制台也起立相受。罗尔美、马礼逊到了天津,也蒙清仁宗十分优待,特派户部尚书和世泰前往天津宣恩赐宴。宴罢时候,和尚书告知英使,中朝体制,谢宴须行跪拜仪注。英使道:“敝国崇奉基督,从没有跪拜之礼。就是臣民觐见君主,也只免冠鞠躬。
贵大臣钧谕,敝使实难从命。”和尚书道:“这可难了,中朝体制,难道为了你们就改掉不成?本朝应符受命,光宅万方,声教所迄,无论异方殊俗。如蒙古、西藏、新疆各地,靡不臣服恐后,就远如安南、缅甸、暹逻、廓尔喀各邦,也都受封朝贡,遵奉正朔。乾隆二十八年,尔国使臣入觐,也是遵依中朝体制的。你这会子,怎么可以独自改变呢?”英使执意不从。
和尚书见无理可喻,随与从人等计议,要想一个法子把英使窘辱一场。就有人献计道:“英使入觐,总是贡单贡礼一块儿进呈的,咱们就从这里头窘他一窘可好?”和尚书道:“怎么窘他呢?”那人道:“你老人家陪了他们骑马先走,一切行李贡物,另叫人押着赶来。却密嘱押送人员,令脚夫故意慢慢的走。
你老人家到了京,却就入朝奏报。上头要是临朝宣召,没有贡表贡单,瞧他们怎地觐见。”和世泰喜道:“此计甚妙!”
当下就如法炮制,陪了英使从通州起行,昼夜兼程,赶了一日一夜,才赶到圆明园。喘息还没有定,和世泰已入园奏报仁宗去了。一时传出圣旨:“英国使臣着於明晨在圆明园便殿陛见。”罗尔美道:“第服表文都在行李车上,行李车没有到,明儿怕赶办不及呢。”和世泰道:“旨意已下,谁敢再奏?”
罗尔美道:“费神替我想想法子。”和世泰道:“哪还有什么法子?!除是你报了病,或者是还可以缓几天。”罗尔美道:“咱们信奉基督教人,从不会打谎语,恳求另想法子罢。”和世泰道:“除了这个,可再没有别法子。”罗尔美道:“那也悉从尊意,只是我没有病呢。”次日,清仁宗御殿传呼,和世泰才奏:“正使罗尔美猝感时疾,不能人觐。”仁宗道:“偏病的这么巧。也罢,就传副使人见罢。”和世泰道:“听说副使也病着。”仁宗怒道:“那还成什么体统!”随下旨,却其贡物,并着理藩院派员把英使押解回粤。事后询问廷臣,才知当日都是和世泰弄的鬼。於是下旨,把和世泰交部议处,又命酌收贡物,颁敕谕赐其国主珍玩,以答远忱。
英人派使进京,无非想把粤东商困上达天廷,谁料,为了觐见末节,意不能达到初愿,英人心中不无忿忿。此时英人在粤东经商的,派有大班一人总理商务。大班初来时候,原寓在洋行里,卸货完毕,就回澳门住冬。后来设立了个公局,索性久留不去。英商货物,要算鸦片为大宗。鸦片共有两种:一种叫公班,産自印度孟加拉地方;一种叫白皮,産自印度孟买地方。鸦片这东西,初起时光,原不过当做药材用的。自从流行到中国,大明神宗皇帝熬膏上枪吸上了瘾,一往有身家的人,便把它当做世外金丹,琼天玉液,你也吸,我也吸,销数就一年一年大起来。要晓得这个东西,最易误事。明神宗那么英明,上瘾之后,竟有二十五年没有坐朝理事。此物初人中华,原也照着药材上税,每一箱只纳税银三两。无奈英海居民争相吸食,废事失业的人,日多一日。粤中大吏瞧着不像样子,具本奏闻了天子,请仁宗下旨重申严禁,裁其税额。道光元年,粤中又发了一桩叶恒澍夹带鸦片的案子。宣宗下旨,重申前禁。於是洋舶到埠,先要行商出具所进黄埔货船并无鸦片甘结,方准开舱验货,此果行商容隐查出,加等治罪,所有鸦片趸船,都迁出零丁洋停泊。似此风行雷厉,总可弊绝风清。无如中国人本领,作币偷私,最是聪明不过,惩你再严厉点子的禁令,他自有本领,弄得浪静风平,一点儿没有痕迹。禁的人尽禁,卖的人尽卖。这时光鸦片趸船,移泊在穷洋绝岛里头,却自有一班内地奸民,替他往来传送。因此一禁,反把他的销路,禁的畅旺了。那包买的窑口,说合的行商,私受土规的关泛,包揽运载的蟹艇,倒都大发其财。
道光十六年,太常寺卿许乃济特上一折,恳请变通弛禁,大旨称说"近日鸦片之禁愈严,而食者愈多,几遍天下。盖法令者,膏役棍徒之所藉以为利,法愈峻则胥役之贿赂愈丰,棍徒之计谋愈巧。臣愚以为匪徒之畏法,不如其骛利,且逞其鬼蜮伎俩,则法令亦有时而穷。究之食鸦片者,率皆浮惰无志,不足轻重之辈,亦有逾耆艾而食之者,不尽促人寿命。海内生齿日繁,断无减耗户口之虞。而岁竭中国之脂膏,则不可不早为之计。闭关不可,徒法不行,计惟仍用旧制,照药材纳税。
但只准以货易货,不得用钱购买,应将纹银番洋,一体严禁偷漏。又官员士子兵丁,不得漫无区别。犯者应请立加斥革,免其罪名。该管上司及统辖各官,有知而故纵者,仍分别查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