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初六这日,耆英到了,牛鉴才放了几分心。好在耆英也是怕事的人,三个人一鼻孔出气,把洋人照会,略略驳诘了几条,照复了去。隔了两日,洋人回文来了,驳诘的话半句不肯依从。耆英与牛、伊两人,正在没做道理处,忽报:“洋兵已上锺山,在山顶上安设大炮。江面上洋船,也高扯红旗,大有立刻开战的声势。”耆英道:“这便怎么处?”伊里布道:“光景是为寿春兵到了,洋人动了疑心呢。”牛鉴道:“别慌,我有一计可以解救此患。”奢伊二人齐问何计。牛鉴道:“我看还是派人去见洋人,告诉他所请各款,业已据情代奏,一俟奉到批回,即可永定和约。洋人见咱们说得这么入情入理,总也不致节外生枝呢。”伊里布道:“差谁呢?还仍旧叫张喜去了罢。”牛鉴道:“光是张喜,怕不郑重么?”耆英道:“还是派几个大员去。”牛鉴道:“我也这么想。藩台黄恩彤、侍卫咸龄、宁绍台、道鹿泽长,都可以派委。”耆、伊二人,齐称很好。当下随请了黄藩台、鹿道台、咸侍卫来,告知此意。
黄恩彤等义不容辞,自然满口应允。
次日,午饭时光,黄藩台等已经回来,称说洋人并无异议。
耆英道:“咱们快缮一封奏摺,飞驰请旨。”於是耆、伊、牛三人会衔具了封奏摺,由加紧八百里飞递北京而去。宣宗拆阅封奏,十分震怒,随召集军机大臣,把折奏掷给他们,道:“你们瞧耆英、伊里布、牛鉴,竟这么不懂事情,洋人不过多了几条轮船,几尊大炮,他们竟就怕的他鬼神一般,敬的他父母相似,放个屁也不敢驳回。像这种要求,都在情理之外,胆敢上章乞恩,把朕当作什么主子呢!”满大学士穆彰阿回道:“不意耆英等,竟都是呆鸟,兵兴三载,糜饷劳师,一点子功效都没有见。议和也未始不可,但是天朝体制,万不能稍事迁就。
现在他们竟会应允钤用国宝,办理洋务,竟这么心粗气浮,殊属不知大体。请皇上密降谕旨,责令婉谕洋人,争回体制,其余无关得失的地方,也就大度包容,施一个格外之仁,免得兵连祸结。”宣宗见说有理,随道:“和了也好。只是福州,是省会地方,如何好通商?”穆彰阿道:“换给了他泉州如何?
"宣宗道:“也只好如此了。”随令军机拟旨进呈。阖朝文武,听到这个消息,激昂慷慨,不约而同的上来谏阻。无奈宣宗帝最是爱民如子,生恐祸结兵连,百姓受苦,力排衆议,把恩准和议的旨意,降了出去。
却说此时南京耆、伊、牛三帅跟洋将濮鼎查、马利逊,往来酬酢,要好得什么相似。自初九那日,王藩台等去过之后,牛大帅就发出一个意见,说咱们该选一个日子,亲自去拜会拜会。濮、马两洋将,究彼怎样厉害的人物,闻名不如见面,还是见一遭的好。”耆英道:“此举是少不来的,不然洋人怎知我们是真心主抚呢。”说着,回向伊里布道:“莘翁你看是不是?”伊里布应了一声"是"。牛鉴叫当差的,取了一本《时宪》书来,戴上眼镜,翻开细阅,恰好十五日是大好日,出行会亲友上梁破土,无不相宜,笑道:“巧的很,咱们就十五去了罢。”随把《时宪》书递给耆、伊两人。两人瞧了,自然也不说什么。於是先派张喜到洋船上去知会。当下张喜回来票称:“马利逊说:'咱们洋人,不懂中国仪注,钦差、制台,定要光降时,请行本国的平行礼,不然也不敢劳驾光顾呢。'"牛鉴忙问怎么叫做平行礼?张喜道:“洋人拜跪之仪,只在天主跟前行。觐见国主,也只有免冠鞠躬,平行礼,不过举手加额是了。”牛鉴道:“平行礼倒很简便,好好好,依了他们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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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这日,耆、伊、牛三帅,乘坐绿呢大轿,带领随从文武,到洋船拜会。濮、马以礼迎接,宾主十分欢洽。十六无事,十七日,三帅具了牛酒,亲诣下关犒师。不意大轿到轮船,濮、马忽辞不见,三帅弄得莫名其妙,回转省城,忙差张喜去探问-
时回报:“马利逊说,所定各款,丝毫不能通融,要是反悔,马上就要开炮。话已讲完,何必多见?”牛鉴道:“洋人脾气真难弄,好好儿的,怎么一下子就翻了脸,咱们又没有得罪他。
"耆英道:“事情哪里料得定,也许有人搬了口舌,也是有的。
"说着,外面送进廷寄来,耆、伊、牛三帅,跪接拆阅,不觉大惊失色。牛鉴道:“洋人知道了,一定要不答应,此事如何处置?”耆、伊两人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,望了许久,也想不出什么奇谋异计。末后耆英道:“牛制军,还是你想想法子。
"牛鉴道:“恁我怎样,总僭不过中堂,我正听候中堂示下呢。
"着英道:“还讲这种话,现在是什么时候呢?”三个臭皮匠,赛过诸葛亮。你斟我酌,斟酌了大半天,竟被他们画出一条极妙的妙策来。你道是什么妙策?原来就是掩耳盗钤故技,把廷寄瞒住了,仍旧奏乞天恩,俯如前请。其中措辞,称"铃用国宝,乃其本国主所藉以觇向背从违者。若不奉允准,所议各条,一概不行"等语,一派都是要挟的话。宣宗知道他们不能够再战,只得降旨依议完案。耆、伊、牛接到朱批,快活得什么相似,遂照会洋人,约定本月十九日,在仪凤门外静海寺,议订草约。到了这日,三帅率领同城文武,都到静海寺恭候。不过顿饭时光,那仆鼎查已乘坐绿呢大轿,护从兵弁二百名,整队来寺。见过礼,取出草约底稿,照牛鉴心意里,是谨尊台命,一口应允就完了。耆、伊两帅,究竟还要一点面子,检那末节细故没要紧地方,跟洋人磋磨商酌,敷衍了好一会儿,才把草约签了字。
二十一日,濮鼎查、马利逊,率领将弁,由西门进城,至上江考棚答拜。牛制台巴结洋人,传集四营兵士,摆队鼓吹升炮迎接。於是中外一家,一霎间开成五口通商之局,国势顿时大变了。和局既成,各省官吏,无不欣然色喜,只有浙江抚台刘韵珂,致一封长函给三帅,很有深思远虑的话头。
其辞道:
抚局既定,后患颇多。伏念计出万全,自必预防流弊,而鄙人不能不鳃鳃过虑者。查英人船只,散处闽、粤、浙、苏较多,其中称有他国纠约前来者。又闻粤东有新到洋船十只。倘该酋退兵之后,或有他国出而效尤,或即英人托命复出别事要求,变幻莫测,我未能深悉详情,又安能尽服丑类?此不可不虑者一也。该洋人在粤,曾经就抚,迨给予银两,仍复滋扰不休。反复性成,前车可鉴。此次议定后,或又称国主之谓官马、郭等办理不善,撤回本国,别生枝节,此不可不虑者二也。该洋人屡有前赴天津之谣,去年来投书之某某,今年擒获之郭酋义子陈禄,皆云虽给银割地,决不肯不往天津。而现索通市码头,又不及天津,殊为可疑。能杜其北上之心,方可免事后之悔,此不可不虑者三也。通商既定,自必明立章程,各有关口,应输税课。万一该洋人仍向商船奸阻,势必不能听其病业攘课,一经禁止,必啓事端,此不可不虑者四也。通商之后,各省均照粤东定制,民人与该洋人狱讼,应听有司讯断。万一案涉洋人,抗不交出凶犯,又如粤东林维美之案,何以戢外暴而定民心?此不可不虑者五也。罢兵之后,各处海口,仍须设防,如策造炮台战船,添设兵伍营卡,本以防海,非以剿敌。倘该洋人猜疑阻扰,以致海防不能整顿,此不可不虑者六也。今日汉奸尽为彼用,一经通商,须治奸民,所有内地民人,现投该处者,应令全数交出,听候内地安插。否则介夫华洋之间,势必恃洋犯法,从此不逞之徒,又将陆续投洋,匪徒有害良民,万一该洋人庇护,官法难施,必寻衅隙,此不可不虑者七也。既定码头,则除通商地面,余皆不容泊岸,倘有任意闯入,以致民衆惊惶,或取牲畜,或掠妇女,民人不平,纠合抗拒。彼必归采於官,而兴问罪之师,此不可不虑者八也。名曰通商,本非割地。现在已将定海域垣拆毁,建造洋楼,绵亘数里,西兵挈眷居住,大有据邑之意。忽各省均如定海,恐非通商体制,腹内之地,举以畀英,转瞬之间,即非我有,此不可不虑者九也。中国凋敞之故,由於漏银出洋。今各省内有洋船,漏银较前更甚,大利之源,势将立竭。会子、交於之弊政将行,国用民用之生计已绝。嗣后虽准以货易货,较前更须严禁,漏银出洋,犯者无赦,而蛎隙门,即在於此,此不可不虑者十也。至於议给之款,各省分拨,承示此项银两,须勒绅富捐输归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