浙省自军兴以来,商民捐助饷需,为数实已不少。宁郡为全省菁华,又被该洋人搜刮一空。去秋收成本欠冬间复遭雪灾,各属饥民滋事,节经劝捐账,经体察绅富情形,实已竭蹶从事。
若责以赂敌之款,功令捐输,势必不应。若四川省之议增量赋,江浙万不能行,必至忠义之心,渐成怨毒之气。故剿敌之银可劝捐,而赂敌之银不可劝捐。他省完善之地,或有可劝捐,浙省残敝之区,万难劝捐,惟有据实陈明,不敢妄有欺蔽,惟含容亮察之。
刘韵珂的话,离然切中时弊。无如丝已成线,木已成舟,三位大帅,只把他当做耳边风凉话儿,一笑置之罢了。
这日,三位大帅正在商议复奏的事,忽见巡捕官气喘吁吁的奔入,三个人不觉唬倒了两双。原来巡捕官走入时,已经面无人色,三帅瞧见这个样子,不知外面有了什么事,也都唬的呆了。只见巡捕官禀道:“洋兵杀来了!”耆英道:“没有的话,和约的事,桩桩件件都依了他,才议结,如何又翻悔?”
牛鉴道:“是怎么的事?”巡捕官道:“这几日,洋船士兵弁人等,都上岸来游览,莫愁湖,报恩寺,没一处不有他们踪迹。
今儿一洋兵队在南门外不知哪一村,瞧见了几个标致女娘,就上前去手搀手的调谑。这一来动了衆怒,被衆百姓拿住了,拳足交下,着实奉承了一顿。”牛鉴大跳道:“那还了得!打洋人还是打我?王法都没有了。真混帐,快给我拿!”巡捕官顿了一顿,又禀道:“洋兵受了亏,回船纠合了大队,到那边去报仇了。”
牛鉴才待派人查问,忽传进藩台黄恩彤手本,牛鉴忙命请见。黄藩台走进,见过礼,牛鉴问他洋人的事怎样了。黄藩台道:“不用大帅费心,司里已经处置妥当了。”牛鉴道:“总要把那起瘟百姓,重重办一下子。”黄藩台道:“南京民气,愤激的很,倒也不便十分压制呢。”牛鉴心里老大不自在,没好气的问道:“敢是老哥反倒摧抑洋人不成!”黄藩台道:“司里哪里有这个能耐。就有了这能耐,也没有这胆量呵!”牛鉴点头道:“那也是实话,你怎样办理的?”黄藩台道:“司里先到洋船上谢了罪,回来随即出示晓谕军民,只说外洋重女轻男,执手是其本俗,尔居民慎勿惊疑。致滋事端,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。经司里这么一办,两面倒都安逸了。”牛鉴听道才放了心。黄藩台道:“洋人还要咱们办凶手呢。”牛鉴道:“这原是老兄忽略,很该早早拿捕了。”黄藩台道:“照眼前而论,百姓也不很可欺呢。好在洋人不懂什么事,司里已经分付江宁府,从府监里提出几名罪犯,栅锁了到洋船上去一会儿就是了。”牛鉴无语。
牛制台对於抚议这一件事,可以算得煞费苦心。谁料宣宗帝偏不赏他的功,酬他的劳,倒把他革职拿问,交给刑部治罪,究竟得了个斩监候处分。
有事即长,无事即短。英国自白门定约之后,得着商欠、烟价、战费银二千一百万,又得广州、福州、厦门、宁波、上海五处通商码头,心满意足,承他情总算几个月没有生事。到这年十一月,静极思动,竟又掀起滔天大浪来。原来上年定海、厦门,相继告陷时光,英人特遣偏师,窥伺台湾。此时台湾地方,文有兵备道姚莹,武有总兵官达洪阿,得着惊信,立率本部兵弁,开炮抵御。恰好副将邱镇功,手发一炮,击折了洋船桅索,那洋船仓皇奔逃,触在礁石上,立时粉碎。兵弁纷纷落水,却被清兵乘机擒获了黑人百余名,并刀仗、衣甲、图书等件。镇、道两员,商议了一会子,立即联衔入告。按照旧制,台湾原属闽省管辖。因为远在海外,特加兵备道三品衔,得与镇臣专折奏事。当下奏摺到京,宣宗下旨嘉奖,并下特旨,嗣后有攻剿洋人折件,准有五百里奏报。如不获胜仗,即由六百里奏报。
九月,英兵再犯鸡笼。姚道台、达镇台两个儿智攻力战,把鸡笼口子守得铜墙铁壁相似。二十二年正月,英兵三犯大安港,见清军防守严密,知难而退。次日,洋船只在口外游弋,望见旗帜,再也不肯驶进港来。姚道台与达镇台商议着,用奇计诱它进口。於是密饬所募渔船广东水夫,与洋船上广东汉奸,操土音讲话。自顾充常向导,请他从土地公港进口。英人不知是计,触着了暗礁,一只三桅大船,就此搁浅不行。官兵乡勇,乘危邀击,遂得生俘白人十八名、红毛人一名、黑人十三名、广东汉奸五名。捷报到京,宣宗大喜,亲提朱笔,降一道恩旨道:览奏欣悦,大快人心。该洋人上年窥伺台湾,业被惩创,复敢前来滋扰。达洪阿、姚莹,以计诱令洋船搁浅,破舟斩馘,大扬国威,实属智勇兼施,不负委任。允宜特沛殊恩,以嘉懋绩,达洪阿着加太子太保衔,姚莹着加二品顶戴,钦此。
不多几时,又颁到一道廷寄,是专命查问敌情的事。镇、道不敢怠慢,密侦严究,果然探出根由,据实复奏上去,称说:“询得汉奸供称濮鼎查在定海遣酋目颠林、汉奸黄舟等以重资来台窥探,欲行勾结,寻即被获"等语。此时闽督怡良,一恨镇、道飞章入告,大功不从己出;二怕台湾防守严密,洋兵定然逼入厦门。妒恨交攻,遂叫泉州知府沈某,写信去知照,只说洋人性好报复,使他一唬,暗地纵掉,就能功败垂成。谁料姚道台不上他的当,倒堂皇正大,复一封信给制台,其辞道:差回奉到二月二十四日书,系念台疆,示以持守之大猷,不在争锋於海上,乃金石之论。惟洋人犯顺,於今三载,挟制要求,无所不至。某未娴军旅,勉力从戎,幸蒙圣训,指示机宜,未致贻误。乃荷天恩,叠被回畏寻常,曷胜惶悚!所有办理情形,具详公牍,诡邀垂鉴。昨又奉旨复讯洋供,已连日都同府厅再加研讯,具得其情。谨会同达镇军,据实复奏,并绘图说进呈。窃意洋人虽强,本亦乌合各岛黑人而来,与我争利者,红白人也。其人少,每船仅数十人,余皆黑人,愚蠢无知,惟仰食于红白人,工资口粮,所费甚巨。今闭市久,洋人之钱粮无所出,其所丧失,亦复不少。洋人以货财为命,两年以来,货皆贱价私售,折耗资本,不可胜计。情势亦必中绌,则求通市之心,自必益亟,特狡诈性成,乃更大为扬言云云。复以大兵前来,水陆并进,协令闽人在番贸易者,为之致书厦门郊行以绐我;复择富饶之区,沿途骚扰以胁我。凡此无非急求所欲耳。且闻洋人孟加喇地方,屡为东印度旁国所败,虏其将士妇女千余,洋人必回兵往援。若我更坚持三月,洋人将内溃,惟诸将叠经挫衄之后,沐於洋人威,未知能计及此否。台湾前获外人,已遵旨分别一一办理。泉州沈守,两次来函,深以外人性好报复为言。尝熟思之:彼性畏强欺弱,我擒其人,久而不杀,彼以我为惧彼,是明示之弱也。沈守又以舟山、厦门失守,为外人报复之证。试思洋人初至舟山,非有所仇也。近至上海,又岂有仇乎?外人垂涎台港已久,即不如是办,彼亦可以破舟丧资索偿於我。前所处置之洋人,无不可为报复之词也。不办徒自示弱,办之犹可壮我士卒之气。惟当安抚人心,益修守备,严拿奸民,尽心力而无懈耳。两军对仗,势必交锋,非我杀敌,即敌杀我。乃先存畏彼报复之见,何以鼓励士卒乎?愚昧之见,伏祈训示。
原来此时台湾获得洋囚,共有一百六十余名。会经奏准,倘遇大帮猝至,惟有先行处死,以除内患。所以姚道台倌里这么说法。怡制台大惊,行文镇道,立逼着叫把洋囚解进省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