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那拉贵人得幸之后,文宗早朝,常常失时,皇后为此心常郁郁。这一夜,文宗又在那拉贵人宫里,不知怎样,时辰锺已交辰未,还未见传旨上朝。皇后愠道:“兰儿这狐媚子,把主子迷到这个样儿,我可再不能忍耐了。”随命请出祖训,率领宫娥、太监,径向那拉贵人宫里来。一时行抵寝门,皇后站住身,叫太监传话:“皇后在此,请万岁爷听读祖训。”文宗听说"读祖训"三个字,宛如孙大圣闻着紧箍咒,脑袋儿都涨起来,忙慌披衣起身,叫人止住道:“朕立刻上朝听政,请皇后快别开读祖训。”皇后见文宗这么说了,只得罢了。随道:“妾原不要多事,爷这个样子,一来万金玉体,也宜保重。二来皇太后知道了,也要责备妾,妾可担不住呢。”内监转奏文宗,文宗道:“皇后谏联,都是良言,朕句句依从是了。天已不早,朕要上朝了,请皇后回宫罢。”皇后听了没好气,知道文宗怕自己进去,要难为那拉贵人,冷笑道:“爷也太费心了,妾总不敢违旨呢。”说毕,率领从人回宫去了。那拉贵人私问文宗道:“皇后去了吗?爷替我讲一句儿好话,恳恳情。”文宗道:“你别怕,有我呢。她总不敢难为你。”那拉贵人随替文宗梳了一条辫,服侍定当,文宗坐了软舆,太监擡着,上朝去了。那拉贵人对镜理妆,刚才妆罢,就见一个太监,匆匆走入道:“皇后召那拉贵人,到坤甯宫问话。”那拉贵人听说皇后见召,宛如顶门上轰了个焦雷,顿时面如土色,忙叫自己身边的小太监,到文宗那里去送信。小太监道:“爷在朝上,奴才不能够奏事呢。”那拉贵人急道:“你不会候在屏风后,等爷朝上下来奏一声吗?”小太监应着,如飞而去。你道那拉贵人为甚着急?原来这坤甯宫,是皇后的正宫,平常不很临御,每逢行大赏罚时,才一临御。这会子非时非节,特旨宣召,大概有罚无赏。偏偏文宗不在眼前,没人解救,又没法子不去,跟着那太监,一步挪不到三寸,蹭到这边来。才到宫门口,就见几个皇后身边的宫婢见了自己,都抿着嘴儿暗笑,瞧她们神气,很有菲薄的意思。先见那太监,入内回道:“兰儿来了。”只听皇后厉声道:“叫她!”那拉贵人听得这个声音儿,唬的早没了主意,只得壮着胆子挨进去,叩头儿见礼。偷瞧皇后,庄容正色,宛似西池王母、南海观音,不觉有点子不寒而栗起来,别朴别朴,只是磕头。皇后道:“好兰儿,你真有能耐,你伺候爷,伺候得爷连上朝时候都误掉了。我为你伺候的好,还要重重赏你呢。”随顾太监道:“快取宫杖来,把这狐媚子重责四十杖,问她下次还迷人不迷人。谁要到爷那里报了信,我就向谁算帐。”那拉贵人唬得叩头求免。皇后道:“这是祖宗的制度,你要求饶,你先去求爷把这老祖宗定下的制度废掉了。
"说着,一叠连声喊"快杖!”随见太监取出一根竹杖,足有四个指头儿阔狭,又走上两个太监,一个按头,一个揿脚。那拉贵人暗道:“完了完了,今儿我总不免了。”欲知那拉贵人受责与否,且听下文分解。
第七十回
笞燕鞭莺气凛霜雪降龙伏虎威比雷霆
话说太监把那拉贵人按倒在地,才待行杖,只见一个太监跑入说:“万岁爷来了。”一句话未了,只听得催花羯鼓似的一阵靴声,文宗虎步龙行,飞一般进来,道:“皇后快别杖她,她已经怀了孕。这一杖,定要把胎打堕。”按那拉贵人的两个太监,瞧见文宗进来,早巳松手溜掉。皇后忙下座迎接道:“爷何不早点子告诉我,我要打她,无非为遵守祖宗制度,打堕了胎,关系一脉,我的罪孽就不校万岁爷春秩虽盛,储宫不备,我岂可为呆守一条祖训,倒失去列祖列宗万世的遗意。”
说罢,不觉流下泪来。文宗道:“这算什么呢。兰儿过来,给皇后磕头赔不是。”那拉贵人正好趁此下台,忙膝行到皇后前,连碰响头,把方砖儿碰得蓬蓬的响。皇后道:“兰儿,宫里头规矩,大概你也知道,上朝时刻,如何误得?横竖你宫里也拉着时辰锺,每日五点锺,就应把爷喊醒。”皇后说一句,那拉贵人应一声。虽然教训着,慈祥恺切,皇后的圣容,不似方才那么严厉了,训了半天,才命退去。那拉贵人又叩谢皇后免责之恩,方才退出。
文宗这夜,就宿在皇后宫里。那拉贵人这一胎生下来,倒是一位公主,抚养不到一年就殇掉。到咸丰四年,又怀了孕,文宗怜爱备至,就把她晋封做懿嫔。不意十月满足,産下来又是一位公主。直到咸丰六年三月里,生了皇子载淳,才晋封为懿妃,次於皇后只一级了。这都是后话。后人有诗叹道:纳兰一部首歼除,婚媾仇雠筮脱唬二百年来成倚伏,两朝妃后侄从姑。
当下那拉贵人回到自己宫里,打鸡骂犬,生了一天的气。
只可怜本宫的宫婢太监,战战兢兢,都唬的小鬼儿相似,却没一个人不遭着斥责。等到夕阳西下、偏不见文宗到来,宫庭寂寂,更觉无情无绪,步到回廊里,倚栏眺望,见满庭花草,都现憔悴可怜之色。忽地想起一事,把小太监传齐,问道:“你们吃了饭,成日价干点子什么?知道我不责打你们,懒的越发不成样儿,连花儿都不浇灌。你们瞧这满庭花朵儿,憔悴得像个什么?”一个小太监辩道:“我们每日朝晚浇两遍。我们朝晨浇花时光,娘娘还睡觉呢。”那拉贵人怒道:“你倒来管我,我没人管,倒要你来管。”喝令掌嘴。那两个小太监,忙走过来,举起手才要打时,那拉贵人骂道:“什么糊涂忘八崽子,叫他自己打,用你打吗?一会子,你再各人抄你打耳刮子,还不晚呢。”唬得那两个小太监,缩手退立不叠。那人果然左右开弓,打了自己几千个嘴巴子。贵人忽地要茶,一个宫婢忙把茶倒上,贵人就她手里喝了一口,觉着烫的慌,一扬手,就是一个耳刮子。那宫婢一让身,把只康熙窑细磁茶杯,跌的粉碎。
贵人骂道:“有意烫了我不算,还摔掉茶杯儿,你打谅我不能责罚你呢!”随命交给总管,责打一百板子。总之一句话,这一日贵人宫里的人,没一个不遭着谴责。直到次日,文宗来了,才得和悦如常,暂时按下。
且说洪秀全攻破了岳州,搜着许多军械炮位,那炮的样式,很是奇古,秀全不识。石达开道:“这都是吴三桂遗下的东西,上面都镌有'昭武元年'字样。”秀全叫填药装子,试放几炮,虽没有洋炮厉害,倒也好打个五七里远近。秀全喜道:“天助我也。”遂留少些兵马守城,自率马步,星夜往攻汉阳,只一鼓便把汉阳城克了。渡军武昌,文武将吏,望风而靡,只抚院常大淳殉了难,武昌也为太平军所得。督院程矞采驻师衡州,得着警报,立即飞章入告。文宗大怒,下旨把程矞采革职遣戌,又命张亮基署理湖广总督。军机大臣都说:“张亮基在湖南,办理土匪,颇为得手,湖南地方,怕离不了他呢。”文宗道:“湖南有一个曾国藩也够了。”原来这曾国藩,字伯涵,号涤生,湖南湘乡人氏。生下时光,家人梦见巨蟒,婉蜒入室;生下之后,宅后枯树,忽有青藤盘绕,枝叶苍翠,势若虯龙,人都以为异。及长,学究天人,才侔管、葛,真可算得无双国士,济世良臣。清朝倘没有他,廿二省的锦绣江山,再也等不到宣统三年,才奉申谨献,送还与中华民国了。曾国藩由进士出身,官至侍郎,咸丰二年,为丁了母忧在家里居读礼。此时文宗下旨,叫各省绅士,办理团练。湘抚张亮基奉到此旨,就到曾府拜会,请他遵旨办团,劝之再三,国藩始终没有答应,只说奉讳归家,不宜与闻军事。抚院知他是纯孝的人,不敢十分相强。
谁知隔不上半月,廷寄到来,上面说的是丁优待郎曾国藩,籍隶湘乡,於湖南地方人情,自必熟悉,着该抚传旨,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,搜查土匪事宜,伊必尽心,不负委任,钦此。抚院遵旨,修函专弁,又到曾府劝驾,国藩还不肯答应。
绅士郭嵩焘帮着劝说,直说到舌敝唇焦,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