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曾帅部下头帮水师舰队,连樯并帆,鼓棹浮江,行舟如箭。这日,离南津约十五六里,清风习习,吹动征帆,远眺君山,青翠欲滴。彭玉麟向杨载福道:“战舰如梭,出没靡定,咱们应分为两翼,包抄而入。”杨载福道:“好好。公从君山驰入,我从雷公湖驰入,两路夹攻,可获全胜。”说着时,见夏蛮、褚汝航,已经鼓棹而前,势若鲸鲵,疾如鹰隼。杨、彭两舰队,张翼直前,不意太平军舰扼住南津,并不出战。彭玉麟手挥葵扇,令前锋小船,冲入港去。三板舱长得了令,立命水手,鼓棹飞驶,箭一般冲进去。港内太平军舰,见小船冲入,立即飞棹迎敌,三五只三板,只放了三炮,一齐回棹反走。太平军船争着追出,共有百数十号。玉麟大喜,督舟抄截,趁势放火,霎时火光烛天,江面上烧得火焰山一般。太平军衆喧哗奔避,焦头烂额,投水落江者,不计其数,飞棹奔出的,都被官军获祝这一役,共烧掉太平军船百余号,夺获小船数十号,阵毙太平军衆不计其数。太平军势不支,率衆夜遁。官军遂克南津,彭玉麟手草露布军弁到大营报捷。
隔了五日,太平军又驾楼船巨舰,鸣炮扬帆,前来攻击,战舰蔽江,樯帆如林,那股声势,比了前番增起十倍。杨、彭二将尽力抵御,总算没有被他攻入。太平军退守雷鼓台,官军进攻,并不见十分胜利。衆人拟退兵休息,杨载福向彭玉麟道:“咱们战船,不满百号,贼衆十倍於我,不用冒死出奇,怕不能免呢。”彭玉麟道:“冒死前进,我也这么想。”於是下令长龙、三板,鱼贯冲阵。此令一下,衆健儿一齐鼓棹,劈破绿波,冲开锦浪,激得船头水花喷沫相似。太平军阵中百炮齐鸣,千弹并发,那炮子雨点似的飞将来。杨载福冒弹直进,彭玉麟挥舟继进,高喝"退后者斩!”喝声未了,一颗流弹蚩的飞来,正打中在玉麟手指上,鲜血直流,早弹去了半节。玉麟并不回顾,连喝"快快驶向前去!”衆水手尽都感愤,鼓棹愈急,舟行如飞。此时杨载福所坐的三板船,已经冲到太平军帅坐船,把火药包儿乱掷上去。太平军帅坐船,顿时着了火,黑烟直冒,红焰横飞。太平军船纷纷回救,霎时大乱起来。彭、杨二将,挥船冲杀,踏浪如飞。打仗这件事情,一仗气势,二仗阵法。
太平军虽然衆多,无如怯不敌勇,乱不敌整。彭、杨二将的战船,破浪冲波,活泼得生龙活虎一般。太平军舰断弦折舵,绝索毁樯,不知伤掉几多号数。战到结末,满江明月,只照着官军旗号,千百号太平军舰,影踪儿都没有一个了。角声呜呜,都是官军收队的令号。三湘健儿,鼓棹徐行,一个个挺着嗓子,唱着凯歌,脸上都现出非常得意的样子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三回
陈辉龙殉命城陵矶彭玉麟大破田家镇
话说官军收队进口,瞧见统领彭玉麟弹伤手指,血盈袖裙,兀自神彩飞扬的跟杨载福两个说话。衆兵弁见了他这一副神情意态,无不暗暗佩服。从此水师将弁,称到勇略胆识,就要推着彭、杨二将。等到曾国藩第二营水师到时,江面已经肃清多时了。捷报到京,文宗异常欣悦,叠下两道旨意,无非叫他乘此声威,迅速东下,力捣武汉贼巢,以冀荡平群丑的意思。国藩接到廷寄,向部下道:“圣意焦灼,朝旨敦迫,我们可不能再缓了。”说着,忽报第三帮水师已到,国藩大喜。接着,军弁投进陈辉龙手本,立命请见。辉龙进舱,见过礼,问道:“岳州克复,听说都是彭、杨之功,杨公已经会过,彭将军只是闻名,未曾见面。”国藩道:“我们这位彭将军,原是个书生呢。君要会他,兄弟可以介绍。”随向亲兵道:“请彭大人。
"一时请到,会过面,谈起水战情形,陈辉龙面子上很是倾倒,心里却颇不为然。回到本营,衆人问彭玉麟如何。辉龙笑道:“长毛原没甚本领,竖子成名,也是他的运气。倘使本军当了头帮,这一场大功,也挨不到姓彭的了。”衆人回道:“我们幸没有当头帮,当了头帮,就打得长毛只船不反,也没有他那么威名。彭玉麟是书生,带的都是新军。你老人家是宿将,我们又都是老营务,在我们视为常事,在他们就要当作奇勳。”
辉龙笑道:“这话就对了。别的且别提,就以战船而论,他们都是三板小船,土造铁炮。我们是舵罟大舰,洋装铜炮,旌旗何等鲜明,军士何等活泼,精粗强弱,不用我们自己说,他们怕也知道呢。”说着,三板小船,飞报军情,称有大帮贼船,溯江上驶,已抵城陵矶下。辉龙向部下道:“我去见曾帅,讨这个差使,替我们广军吐吐气。”衆人听了,无不勇跃。
辉龙立刻过船见国藩,面讨此差。国藩见辉龙,意气飞扬,神情豪放,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概,心下颇不为然。随道:“吾军屡胜,败军屡敚屡胜易骄,屡败必奋。何况长毛狡诈,波涛不测,此番出仗,务宜小心。我己咨请塔军门,进攻擂鼓台,以分贼势,万勿轻敌,切记切记!”陈辉龙嘴里勉强答应着,回到本营,笑向部下道:“曾帅胆子真小,几个长毛,也值得如此费事。”随传令起碇出发,三五艘舵罟大船,衔尾起行,旌旗蔽日,炮声震天,船高气壮,望去宛如岛屿一般。湘军各将领,都乘了三板,前往观战,瞧见粤军这么的军容,这么的声势,无不爽然自失。只见舵罟大船,乘风波浪,徐徐行驶,数百门洋装铜炮,连环轰放,声振山谷,响彻云霄,弹似流星,光同闪电。贼船不敢抵敌,左躲右避,一味的奔逃。粤军欢声雷动,志得意满,都以为太平军灭掉,就在这一会子了。陈辉龙尽喝力追逐,十帆并进,百炮齐轰,势撼岳阳,气吞云梦,并不管水程远近,江面浅深,突浪冲波,一路追将去。
不意太平军船逃遁,全是诱敌之计。舵罟大舰,驶到中流,早被江底胶住了。十篙齐举,百桨同飞,宛如蜻蜒撼石柱,小鬼跌金刚,丝毫没有移动。太平军见了,一声胡哨,衆战船飞棹奔集,如虎扑食,如蚁附擅,争向舵罟驶来。陈辉龙急极,迎既不可,避又不能,连轰洋炮,无奈敌船如箭,发出去的弹子,百不中一。两广水师知道没有指望,纷纷投江自尽。陈辉龙手执朴刀,挺立船头,兀自指挥迎敌。不意流弹飞来,正中心口,截倒船头,呜呼哀哉,成仁去了。游击沙镇邦一见,忿火中烧,大呼跃出。此时太平军船已到,红巾士衆蜂涌上船。
一人难敌四手,恁沙游击再勇点子,一阵乱刀,剁成三段。湘军务统将,瞧见情势危急,疾忙飞舸往救。忽然南风大作,江涛汹涌,太平军船势处上风,远则飞炮流弹,近则掷药纵火,红光一片,烟焰蔽江。官军走投无路,死於火,死于水,死於炮子枪弹,累百盈千,不计其数。彭玉麟、杨载福,闯出重围,单舸得脱。那褚汝航、夏銮,也在这一役里,丧掉了性命。彭、杨二将,回禀曾帅。国藩叹息道:“陈镇台轻敌丧身,挫动锐气。然而塞翁失马,安知非福?诸君慎毋自馁。”
说着,忽见一个晶顶军弁,送进一角文书来,国藩拆阅一过,不觉喜逐顔开。衆人都问何事,国藩道:“塔军门在擂鼓台大胜,阵斩着名贼目曾天养。水师小挫,陆军大捷,真是国家如天之福。”随叫幕友追折奏闻,阵亡的请恤,称功的保升。
廷寄到来,国藩照例开读:
览奏曷胜愤懑!曾国藩系在水路督战,于陈辉龙出队时,不能详慎调度,可见水上一军,毫无节制,即治以贻误之罪,亦复何辞!惟曾国藩前经革职,此时亦不必交部严议,仍责令督饬水师将弁,奋力攻剿,断不可因一挫之后,遂看望不前。
钦此。国藩向部下道:“城陵矶贼势尚盛,此贼不破,东道终不能通。水师新遭挫折,我想改用陆军抄攻岸贼,岸上得手,水师不难一鼓东下,诸位以为如何?”衆将弁无不称妙。国藩遂派骁将诸殿元,带领湘勇四营,衔枚疾走,星夜往攻。诸殿元接了令,拔队齐起,驰往城陵矶去了。又调塔齐布、周凤山、罗泽南率军继进,为诸殿元接应。似此算无遗策,稳可马到成功。谁料胜败无常,险夷顷刻。第一个军报,官军失利,诸殿元阵亡。第二个军报,贼酋从湖北纠集悍贼两万多人,从临淮陆路杀来,声势汹涌,大有直扑塔、周、罗三将营盘之意。这一股太平军,都是贼中精锐,百战余生,厉害得要不的。国藩自语道:“塔、周、罗三将,总还支援得祝"一面飞咨飞劄,叫他们三人小心留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