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九这日,洋船开驶到香港,十五抵新加坡,十七抵孟加拉,二月初一登岸,住河边炮台。三月二十五,移到大里恩寺地方花园,住居在楼上。於是倔强不屈的叶相国,变成被流放荒岛的拿破仑了。亏得名琛是读过十年书,养过十年气的人,虽然做了楚囚,依旧作画吟诗,怡然自得。画上署名是海上苏武,诗作流传的,只有七律二首:镇海楼头月色寒,将星翻怕客星单。
纵云一范军中有,争奈诸军壁上观。
向戌何必求免死,苏卿无恙劝加餐。
任他日把丹青绘,恨态愁容下笔难。
零丁飘泊叹无家,雁劄犹传节度衙。
门外难寻高士米,斗边远泛使臣搓。
心惊跃虎笳声急,望断慈乌日景斜。
惟有春光依旧返,隔墙红遍木棉花。
名琛在孟喀威住了一年有余,得病身亡。英人敛以铁棺松椁,送回广东。广东人为之语道:“不战不和,不守不死,不降不走。相臣度量,疆臣抱负,古之所无,今之所有。”这都是后话。
却说英、法、美、俄四国属官,由海道抵沪,探闻两江制台何桂清驻节在常州地方,遂改乘小船到苏州,求见抚台赵德辙,说明来意。赵抚台咨送到常,何制台据以奏闻。文宗立召满相裕诚,商议对付之策。裕诚道:“俄罗斯一国,向来不准在粤通商,如有相商事件,可叫他照着日例,原赴黑龙江,听候该处办事大臣妥议。英、法、美三国,现在广东既然派了新钦差,办理洋务,已有专员,宜叫他们回粤,静候查办。奴才下见,是否有当,伏乞圣裁。”欲知文宗准奏与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八回
从容定难释俘囚慷慨陈辞争和议
话说文宗听了满相裕诚的话,沈吟半晌,有气没力的答道:“也只好如此。但是这么办法,怕有事故生出来呢。国家这几年里忒也多事,曾国藩丁了忧,怡良患了病,东南这一方,已经不得了。云南的回子,又无法五天的肆扰。要是外国人再闹点子乱子出来,可就撑不住了呢。”说着,连连发叹,随命军机拟旨,颁发去讫。
这时光,英国专使额罗金,已从广东到上海,飞调宁波、上海驻泊的火轮兵船,联樯并楫,驶赴天津。法国兵船,击楫相从,只美利坚、俄罗斯,但派得领事、翻译二官,还可说是专心为好。次年三月,英、法、美、俄四国官员,在天津海口会议,先派各国领事,驾坐舢板小船,驶入大沽港,到直隶总督那里投文请款。碰着这位制台谭廷襄,原是得过且过的人,防守一切,毫不注意,只把洋人照会奏了上去。文宗下旨,命户部侍郎宗伦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乌尔焜泰驰赴天津,与直督谭廷襄商办洋务。宗、乌两钦差都是纨挎,叫他商办洋务,真是造屋请箍桶匠——全本外行。天津直沾河,离去海口二百里,名叫大沽港,设有炮台,是天津的门户。港外有沙洪一道,海舶进口,必须抄过沙洪,才得进口,偶一不慎,就要浅搁,形势十分险要。论理洋人船只,原不能径行驶入,无奈这位制台,要好不过,听到四国洋人投递照会,忙遣大沽武弁驾着小舟,前后引导,把洋船直引进口。从此洋船进出,游行无阻,每天总有好几起舢板船小火轮,探水游弋。谭廷襄因为议和当口,倒也不放在心上。过了二十多天,洋人路径是熟了,又拿千里镜远测炮台,防务虚实,也被他探了个详尽。
这一日,是四月初旬,红杏烟笼,绿杨风披,远树莺啼缓缓,隔溪鸠唤声声。对此美景良辰,不免赏心乐意。谭廷襄办了一席酒,邀请在城文武来署宴会。席间纵谈时事,很有兴会。
户部侍郎宗伦道:“株陵关倒克复了。”乌尔炮泰道:“长毛纠合了河南捻匪,扑犯商城、固始,他们的计划,原要从光州六安,窥伺湖北的随枣。昨阅邸报,这一股贼匪,也被胜保、袁甲三破掉,固始的围也已解去。不过江西长毛闯入浙江,连陷江山、常山、开化等县。浙江官兵,比了别处,似乎要差一点。”谭廷襄道:“长毛原没什么能耐,所有势焰,大半都是官兵助成功的,只要瞧上回的上谕,就明白了。上谕说的是,石逆所带贼党虽多,一经罗泽南痛剿,即连次挫敚可见兵力不在多寡,全在统领得人,这真是千确万确的议论。”
正说着,忽家人奔进,报称:“英、法二国兵船,生足煤火,闯入大沽口来了。”谭廷襄惊道:“美、俄的讲款船,原泊在口内呢,别是看错了么。”家人道:“的确是兵船,现扯着英、法两邦旗号。”廷襄命家人再去探听,头班才去,二班探子又来。时势愈乱愈非,消息愈传愈紧。先报口内官兵开炮轰击,不分胜负。到后来报称前路炮台失陷,守台军弁游击沙春元、陈毅、候补千总陈荣、经制外委石振冈、护军校班全布、增锦骁骑校蔡昌年、候补千总恩荣、把总李莹、正红旗鸟枪蓝翎长富广均、候补千总刘英魁等,一十二员裨将,尽都力战身亡。谭廷襄道:“了不得,副都统富勒登太劄营在北岸,守住后路炮台。现在前路有失,后路怕守不住了么。”道言未了,惊报又至,说富都统猝闻前军失利,兵勇全都惊溃,所有京营炮位,全行遗失。现在后路炮台也已失陷,富都统不知下落。
谭廷襄大惊失色,连夜飞章入告。文宗震怒,下旨把直隶提督张殿先、天津镇总兵达年、大沽协副将德奎,革职拿问。特命亲王僧格林沁,带了钦差大臣关防,督兵驰赴天津防守。又命骁将托明为直隶提督,又命惠亲王绵愉为团防大臣,总管京师关防事宜。京师戒严,五城都设团防局。
僧亲王、托提督奉了恩命,不敢怠慢,星夜奔赴天津,一见谭廷襄,就询问洋人情形。谭廷襄道:“洋人踞了炮台之后,仍旧说要修好,美利坚、俄罗斯二国,居间调停,一味的做好人。”僧亲王道:“修好两个字,恐怕不见得靠得祝朝廷派了钦差,如果真心求抚,就好与宗、乌二使接谈呀,为什么又攻掉我们炮台呢?”谭廷襄道:“宗、乌两钦差,行文照会了好多回,英人概置不见,只不过与美、俄两国往来而已。”僧王道:“英人为什么不愿意见他?”谭廷襄道:“为他不是宰相,不足以当全权重任。彼邦制度,简放公使,大都畀以全权,很有将在外不受君命的意思。做到全权公使,大半是五等爵爷,或是当朝宰相。又见白门议款,中国当局的也是相国,现在宗、乌二人,都不过是侍郎,人微言卑,他们所以不愿意会议呢。
"僧王道:“九重深远,外面的事情,原不很明白。制军既然知道,为什么不奏上去?”谭廷襄辩无可辩,只有连声:“是是"而已。僧王立命幕友办折,把洋人情形奏知文宗。文宗下旨,立派大学士桂良、吏部尚书花沙纳,驰驿赴天津查验事件。
这时光,惠亲王绵愉、宗室尚书端华、大学士彭蕴章联衔保奏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材,济变匡时的杰士。你道此人是谁?
原来就是已革大学士耆英,保他熟悉番情,恳请弃瑕录用。文宗帝原是毫无存见的,立即准奏,召令耆英入见,问他有无握把。耆英造膝密陈:“奴才受恩深重,当此时势,惟有独任其难,有效与否,尚难自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