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保读过密谕,随即升帐,传齐马步各弁,发下军令,立时出发。马队在前,步队在后,擡枪铜炮,马刀钢叉,藤牌弓箭,金鼓大旗,依次而行,密密层层,宛似钢墙铁壁。从朝阳门而出,行到燕云寺,恰好天夜,胜都统传令紮营。次日起行,才到定福庄,探马飞报:“英法联军,已入通州,僧、瑞二军拒战失利,洋人长驱而北,我军马步队沿途溃散。”胜保大怒道:“什么洋人,胆敢如此猖獗!”催令速进。各将弁不敢谏阻,只得奉令前行。行到八里许,探马又报:“洋兵从郭家畈一带,分军为三路,东南西并进。现在西一路有僧王爷挡住,东一路有瑞中堂挡住,南一路恰向咱们这里来的。”胜保道:“僧、瑞两军挡了两路去,咱们更不要紧了。”这言未了,见前步队齐声发喊,胜保才待查问,炮声震地,烟雾腾天,枪弹炮子,横空飞坠,全军哗噪,都说:“洋兵来了!洋兵来了!
"队伍顿是大乱。胜保怒极,喝令:“哗喧者斩!”一面挥令擡枪排队迎击。弁衆仓猝奉令,不及装子发药,敌弹破空飞坠,密如冰雹,猛若雷霆。中者死,着者伤,洞肋折肢,垒垒相望。
胜保怒得要不的,正拟挥军猛进,跟洋人拼个你死我活,不意两颗流弹,连续飞来,不偏不倚,一颗中在左颊上,一颗中在右胫上,顿时痛彻心窠,眼前墨黑,天旋地转,晕倒在地。左右拼命抢救,搭在马背上,护着奔逃。蛇无头不行,军无帅自乱。马步各军,哪里还敢迎战,跟随病帅齐夥儿奔逃。洋兵真也不知礼让,咱们全他脸儿,避了他,他偏紧紧迫来,并且卖弄他家夥好,枪炮之声,一路上轰放不绝。咱们逃到哪里,他们也追到哪里。胜营将弁逃入定福庄,喘息还没有定,枪炮横飞,轰说洋兵又到了。胜营将士,慌忙奔走,人不及甲,马不及鞍,狼狈得不可言喻。逃到朝阳门,见城外列有二十多座营帐,旌旗飘荡,戈戟森然,正是僧、瑞二军。原来僧王、瑞相,也在郭家畈那里遭了败仗。逃下来的三军聚会,同病相怜,谈到洋兵,无不变色。
这时光,京师大震,恭亲王奕沂率领阖朝文武,到圆明园泣请文宗移幸大内,坚守京师。文宗道:“尔等且自退去,这一件事,朕还要从长计较。”恭亲王道:“国兵屡损,洋势嚣张,皇上一日不回,人心一日不定,最长计划,无过回京。”
文宗沈吟未答。忽一人跪下碰头道:“时势危造,奴才可不能不奏了,现在寇薄都城,各营皆溃,眼见京兵是靠不住的了,皇上回居大内,万一洋人犯顺,试问奕欣等有无把握,可以必胜洋人?君忧臣辱,君辱臣死,苛非丧心病狂,必不忍陷君亲于危地!”衆人瞧时,这发话的不是别人,正是宗人府宗令怡亲王载垣。文宗向衆人道:“你们瞧是如何?”领侍卫内大臣郑亲王端华、宗室尚书肃顺、军机大臣穆荫、景寿、匡源、焦佑瀛、杜翰、尚书陈孚思、侍郎黄宗汉等八九个人齐声道:“奕欣泣留皇上,是何用意?臣等愚昧,诚难猜测。载垣的话,未必尽是,而爱国忠君,溢於言表。皇上圣明,定能鉴别。”
文宗点头道:“原来他们要把朕来充做孤注,还是载垣提醒了联。”随向恭亲王道:“你们退去,朕自有旨意。”恭亲王再要争论时,文宗已竟退朝入内去了。恭亲王无奈,退到外面,向衆人道:“载垣与端华兄弟,把持朝政,狼狈为奸,三奸不除,国事终不可为呢!”衆人都道:“奸党措辞,十分巧妙,使皇上自易听从,诚不知他具何蛊术。”说罢,不胜扼腕。
恭亲王等回到京城,随与团防大臣大学士周祖培,商议团防事宜,忙乱了一镇日。次日午饭时光,警报传来,说洋兵攻扑京城了。恭亲王大惊,登城了望,果见洋兵扬旗整队而来。
器械精利,步武整肃,前是马队,后是步军,层次井井。恭亲王叹道:“怪道他们屡战屡胜,瞧他的军容,真是节制之师。
"洋兵驰抵城下,扬旗鼓噪,把禁城围绕了三匝。阖城大惊,文武官员,都到恭亲王邸第,商议抵御之策。恭亲王道:“贼寇临城,皇上驻跸海淀,不知曾否受惊?禁城被围,消息隔绝,哪一位前去探听一遭?”衆人面面相觑。恭亲王道:“看来这件事要指派的了。”忽报有朱谕到,恭亲王率同文武官员,照例开读,朱谕大旨:乘舆於本日寅卯间,啓跸出狩,六宫及诸王尽都扈从,在京王公文武万勿惊恐,钦此。
接过旨,就询问钦使:“圣上北狩,事前竟毫无消息?”
那钦使道:“别说王爷在这里,就我们在那边,也没有什么消息。昨夜三鼓时候,郑亲王端华、宗室尚书肃顾称有急事,求请召对。召对之后,皇上就传宜啓跸,好在车辆马匹,早已先自预备,仓猝出狩,倒也并不慌乱。”恭亲王道:“端华、肃顺,自然随扈的了?”那钦差道:“军机大臣穆荫、匡源、杜翰也都随扈的。”此时文武衆官,知道文宗北狩滦阳,心才稍定。忽报城里搬家的人,因各门繁闭,都用重贿买通司门的,私自啓闭,怕有奸细混入。恭亲王询问衆人有何妙策,周祖培道:“自各门昼闭之后,蔬菜米面,概不能入,百物顿时翔踊,照这个样子,怕要激成内变。”恭亲王道:“暂把西直门开放,以便运送食物,好吗?”衆人齐声称善。恭亲王随即传命,开放西直门,任人出入。这日未刻,又有朱谕颁到:着恭亲王奕欣留守,仍督僧、瑞二军驻师海淀,钦此。
恭王不敢怠慢,立刻驰赴海淀,谨敬防守。次日,奉到行在廷寄:恭亲王着为全权大臣。钦此。
英人探知恭王、桂相都驻在城外,知道城中无主,行文索取巴夏里,声言如不释放,立即攻城。京中文武大员,主见纷纷,恒祺主张释放,以平洋人之怒;胜保主张不释;黄宗汉主张索性杀掉,以舒公忿。王大臣等皆不能决。到了十一这日,由行在军机寄奉上谕,衆人读罢,尽都纳罕。只见上面写着:据胜保奏称,用兵之道,全贵以长击短。洋人专以火器见长,若我军能奋身扑进,兵刃相接,敌之枪炮,近无可施,必能十捷。蒙古京旗兵丁,不能奋身击刺,惟川楚健勇,能俯身薨进,与贼相搏,洋人定可大受惩创。请饬下袁甲三等於川楚勇中,挑选得力若干名,派员管带,即日起程赴京,以解危急等语。洋人犯顺,奋我大沽炮台,占踞天津,抚议未成,现已带兵至通州以西,距京咫尺。僧格林沁等兵屡失利,都城情形万分危急。现在外军营川楚各勇均甚得力。着曾国藩、袁甲三各挑川楚精勇二三千名,即令鲍超、张得胜管带;并着庆廉於新募彜勇,及各起川楚勇中挑选得力数千名,即派副将黄得魁、游击赵喜义管带;安徽苗练向称勇敢,着翁同书、傅振邦饬令苗沛霖遴选练丁数千名,派委妥员管带,均着兼程前进,克日赴京,交胜保调遣。勿得借词延宕,坐视君国之急。惟有殷盼大兵云集,迅扫逆氛,同膺懋赏,是为至要。将此由六百里加紧,各谕令知之。钦此。
衆人都道:“上头既派恭邸为全权大臣,又飞召南军跟洋人打仗,主抚主剿,上头似也未有定见。”户部尚书周祖培道:“英人来一个照会,限我们三日里交还巴夏里,如果到了十五,还不交还,就要开炮攻城了。”吏部尚书全庆道:“这个如何处置呢?”周祖培道:“恭邸已经照复了去,叫他退到天津,再行议和。”全庆道:“洋人答应了没有?”周祖培道:“答应了倒好了,非但不肯答应,倒加了几句铁板注脚。洋人道:'议和两个字,等释放了巴夏里再谈。'恭邸又叫他退到通州,等换约后,就把巴夏里送还,洋人也不肯答应。这件事,看来很不易办呢。”衆人正在谈论,警报飞来,洋人移营了。周祖培忙差家丁登城探望,一时回报,洋兵已经绕过得胜门,瞧他们样子,怕要窥伺海淀呢。周祖培很为着急,急按行在上谕,廷臣公同开读,才知文宗圣驾已经安抵密云之罗山。上谕所谕是:留京王大臣,着豫亲王义道、大学士桂良、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周祖培、吏部尚书全庆:义道、全庆,着在紫禁城,周祖培着仍在外城,桂良着城仍在外。钦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