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葆桢道:“钱江口气,还不及翼酋呢。翼酋石达开,有五首七律,听说是答复涤帅的,我记得是:曾摘芹香入泮宫,更探桂蕊趁秋风。
少年拓落云中鹤,尘迹飘零雪里鸿。
声价敢云超冀北,文章昔巳遭江东。
儒林人内应知我,只合名山一卷中。
不策天人在庙堂,生惭名位掩文章。
清时将相无传例,末造乾坤有主张。
况复仕途皆幻境,几多苦海少欢场。
何如着作千秋业,宇宙常留一瓣香。
投鞭慷慨莅中原,不为仇仇不为恩。
只觉苍天方瞶瞶,莫凭赤手拯元元。
三年揽辔归羸马,万衆扞山似病猿。
我志未酬人亦苦,东南到处有啼痕。
若个将才同卫霍,几人佐命等萧曹。
男儿欲画麒麟阁,夙夜常娴虎豹韬。
满眼河山罗异劫,到头功业属英豪。
遥知一代风云会,济济从龙毕竟高。
虞帝勳华多颂美,惠王家世尽鸿蒙。
贾人居货移神鼎,亭长还乡唱大风。
起自布衣方现异,遇非天子不为拢
醴泉芝草无根脉,刘裕当年田舍翁。
林夫人道:“长毛里竟有能诗解赋的人,真也难得!”沈葆桢道:“李次青来信,说金陵洪逆宫门有联云:虎竟三千,直扫幽燕之地;龙飞九五,重开尧舜之天。
又有一联是:
独手擎天,重整大明新气象;
丹心报国,扫除外族陋衣冠。
那僞殿上一联,听说是洪逆手笔,其辞是:先主本仁慈,恨兹污吏贪官,断送六七王统绪;藐躬实惭德,望尔谋臣战将,重新十八省江山。
还有一联是:
维皇大德曰生,用夏蛮夷,侍驱欧美非澳四洲人,归我版图一乃统;于文止戈为武,拨乱反正,尽没蓝白红黄八旗籍,列诸藩服万斯年。
寝殿上一联,听说是忠酋手笔,其文是:马上得之,马上治之,造亿万年太平天国於弓刀锋镝之间,斯诚健者;东面而征,西面而征,救廿一省无罪良民於水火倒悬之会,是曰仁人。
夫妇两个正在谈文说艺,忽外面送进一角公文。沈葆桢拆开一瞧,不觉变色,叫起"哎呀"来。林夫人问:“是什么?
"沈葆桢道:“乌鲁木齐失陷了。都统平治阖门殉了难,哈密、吐鲁番、呼壁图、库尔喀喇、乌苏等地方相继沦陷。你想这件事如何处呢?”林夫人道:“这几处都是回子地方,敢是回子又反了?”沈葆桢道:“回子阿浑妥得璘、索焕章先后都叛。
阿浑妥得璘竟僭称为清真王。”林夫人道:“光办几个回子呢,还不难,所怕的新疆逼近强俄,俄人倘然乘隙而入,可就费事了。”沈葆桢道:“俄人素来恭顺,幸灾乐祸的事,怕不见得干吧?”林夫人道:“这都是说不定的事,再瞧罢了。”
不言沈葆桢夫妇私下窃议,却说北京朝廷接着西陲警报,慈禧很是郁闷。慈禧后就到慈安宫里商派将帅。慈安后道:“内地事情还没有办妥,塞外偏又出了这件事。光是几个捻匪,直齐豫苏皖五督已经扰得不得了。现在靠得住点子的人,通只三个:宗室里呢,奕欣最为亲近,人也最谨慎;蒙古王大臣,就只僧格林沁;汉臣里老成练达,倒要算着曾国藩。奕欣提过别算,僧格林沁人马虽多,正在剿办捻匪,总也抽调不出,只有曾国藩闲着,这件事还是交给他办了吧。”慈禧后道:“我也这么想,曾营各将,鲍超最为忠勇,除是调他去,别个怕末见办的下。”慈安后道:“你看谁妥当,就调谁是了。”慈禧后道:“鲍超请假葬亲,才准得他呢!”慈安后道:“这又何妨?降一道旨给他是了。”慈禧后点头称是。次日,军机处发下上谕道:曾国藩奏提督鲍超遵奉前旨,请假葬亲一折,已明降谕旨,赏假两月,回籍经理葬事。现在甘肃军务未蒇,新疆回匪日益蔓延,非得勇略出群如鲍超者,前往剿办,恐难壁垒一新。着曾国藩传旨鲍超,令其俟假期一满,即行由川起程,出关剿办回匪。其旧部兵勇,及得力将弁,准其酌量奏调,随带同行。
从前回疆用兵,杨遇春即系川省土着,立功边域,彪炳旗常。
鲍超务当督率诸军,肃清西陲,威扬万里,以与前贤后先辉映。
该提督忠勇性成,接奉此旨,必即遵行,以副朝廷委任。钦此。
此旨去后,曾国藩复奏到京,称说:“西路军务,宜先清甘肃,次及关外。湘勇离甘太远,不如川勇较近,宜用川北保甯、龙安两府之人,与甘肃风气不甚相远。又奏新疆之地,大漠苦寒,艰险异常,鲍超威严有余,恩信不足,倘出关以后,部曲离怨,必为回衆所轻,一有挫失,全局震动,后人更视关外为畏途矣。且甘肃未平,遽谋新疆,则后路之操本不稳。鲍超历年苦战,臣岂忍忘其大功,而摘其小过!惟有仰恳圣慈,谕令鲍超,随同都兴阿、杨岳斌先清内匪,再行出关,不宜轻于一发,不独鲍超一军为然。自古有事塞外者,未有不慎於始谋者也"等语。这种迂谋缓计,两宫太后如何肯听?连颁三旨,催促霆字营赶速出关。所说君命难违,王事为急,鲍超虽然回了川,所都霆字营由总兵官娄云庆、宋国永分头统带,次第出发。不意行到半途,齐声哗变,都称不愿出关,分途乱窜。四川、江西、湖南都被扰累,果然不出曾国藩所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