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奈英王等畏曾国藩如神明,视楚军为霸虎。是以英王不从余议,遂乱师渡庐,请命自守,复行奏加封余为遵王。遵命与扶王、啓王等远征,广招兵马,早复皖省等情。此乃英王自取祸亡,累国之根也。又有忠王李秀成者,绝不知机,违君命而妄攻上海。不惟攻之不克,且失外国和约之大义,败国亡家,生死皆由此举。至辛酉岁底,余偕扶王、啓王,勉强遵照,由庐渡淮。那时予知有渡淮之日,终无转淮之期,是以过五关,越秦岭,出潼关,於壬戍十二年冬,由郧阳而进抵汉中,一路滔滔,攻无不克,战无不胜,於甲子十四年春,由汉中而还师东征,图解京都重困。未果,以致京都失守,人心散离。其时江北所剩无所依归者数万,皆是蒙毫之衆。其头目任化邦、牛宏升、张宗禹、李蕴泰等誓同生死,万苦不辞,请予领带,以致报效等情,此乃僧帅好戮无仁之所致也。诚可谓行一不义,死一不辜。如此思之,真千古不易之良言也。予视此情状,君辱、国亡、家败之后,不得已勉强从事,竭尽人臣之忱,而听天命。
不料独立此间数载,战无不捷,踏雪披霜,以期复都於指日。
孰意李鸿章者,智足谋多,兵精将广,且能仰体圣化,是以人人沾感仁风不巳。余维才微识浅,久知独立难持,孤擎难久,是以於丙寅十六年秋,特命梁王张宗禹、幼沃王张禹爵、怀王邱远才前过甘陕,往连回衆,以为犄角之势。当兹大势至此,无奈天数有定,夫复何言?古之君子,国败家亡,君辱臣死,大义昭然。今余军心自乱,实天败於予,予何惜哉!惟一死以报邦家,以全臣节。惟析鉴核,早为裁夺是荷。
捻军既平,论功行赏。李鸿章以下,尽得加赏谋职。不意这么一来,竟会激起一个好大喜功的英雄来。你道是谁?原来就是陕甘总督左宗棠。左宗棠见猎心喜,慷慨上书,自请五年工夫,平掉甘陕之乱。两宫太后再无不许之理,立即批准,派他为钦差大臣。左宗棠欣然受命,调齐兵马,戈矛耀日,旗帜迎风,星驰电掣似的去了。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且说北京朝廷,大小政事都由两宫太后裁决后,当今天子,倒做了天下第一个清闲自在人了。这位皇帝,虽在冲龄,英明得要不得。此时慈禧宫里,最宠幸不过,就是太监安得海,阖宫人都称他做"小安子",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差不多就是慈禧后。宫廷里除了两太后,谁也不敢得罪他。穆宗却已知道他奸恶,戏嬉时光,常把小刀子斫断泥人首级。小太监问他缘故,穆宗道:“我杀小安子呢!”穆宗很喜欢便衣出游,安得海当了面并不谏阻,总密密的奏知太后,使他受一顿教训。穆宗探知原委,恨得牙痒痒地,却又奈何他不得。一日,穆宗在宫里,忽又不自在起来,这也不好,那也不好,走去走来,总是闷闷的。心里一昏闷,便懒在宫里,只想外头去鬼混,又怕太后知道,要受教训。近侍四名小太监偏又影儿似的寸步不离,到东随到东,到西随到西。私心默计,要溜出宫门,总先要这四个儿不阻挡。但是跟他们商量,定然不会应允,最好避掉他们眼珠子,不被他们瞧见。心生一计,随取案头瓶中供的两枝新贡进来绢紮花,向小太监道:“你们替我走一趟去,这一枝送到东宫里,这一枝送到西宫里,说是我献给太后的。”小太监道:“爷不用献得,太后一般也有着呢!
"穆宗道:“我怕不知道,我献上去,尽我自己一点子诚心,快去快去!”小太监道:“我们都去了,谁伺候爷?还是到了东宫,再到西宫吧,留两人在这里。”穆宗道:“不用,我横竖不要什么,你们去了就回来是了。”小太监道:“爷可别走呢!记得上月,爷把我们支使开了,私自出宫,玩了一镇日,小安子知道,回过太后,害我们都挨了一顿好打!”穆宗道:“谁又走呢?你们放心去就是了。”小太监还不肯去,穆宗道:“蠢奴!载澄约着今儿打球,朕走了,岂不失掉他兴致?”小太监一想不错,恭亲王的儿子澄贝勒,原约今儿来宫打球呢。
两个一班,接了绢花,分头去了。穆宗支使开了小太监,覰人不备,溜出宫门,径向闹市走来。候馆鸡鸣,旗亭酒熟,此间景象,自觉别饶风趣,圣心很为欣悦。信步行去,不知不觉,早到了一所僧寺,步入山门,逐殿随喜。随喜到罗汉殿,忽见一个汉子,全副苦相,满面穷腔,站在那里哭泣。心里很为诧异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十六回
丁抚台智斩安太监慈安后妙选窈窕娘
话说穆宗微行都市,在僧寺里碰见一个汉於,全副苦相,满面穷腔,站在罗汉殿中哭泣。心里很为诧异,不禁上前问道:“你干什么的?哭什么?”那人擡头,见是一位公子哥儿,随道:“少爷,小人素来跟官的,因被主人撵了出来,没家可归。
住在这儿,又遭和尚白眼,想后思前,不禁自嗟自叹。既碰见了少爷,那是我好运到了。万望少爷垂怜,赏小人一碗饭吃,一辈子忘不了大恩呢!”穆宗道:“如尔辈以何处出息为最优?”那汉子道:“最好是粤海关当一名扞子手,只是小人哪里有这般福气,随便哪里混一口饭吃,已经是恩典了。”穆宗道:“那容易。”随向寺僧假了一副纸笔,问那汉子:“你姓什么?叫什么名字?”那汉子回道:“小人叫余登发。”穆宗攀笔一挥,写成一信。吩咐道:“交到步军统领衙门去,自会有好消息。”余登发接了信,欢天喜地而去。步军统领奉到上谕,见这位扞子手是钦派的,不敢怠慢,为即予金治装,咨遣粤关承役。这是后话。
当下穆宗发放了那人,走出寺院,信步向琉璃厂来。瞧瞧这样,瞧瞧那样,字画古玩,骨董瓷玉,笔墨笺扇,一件件都瞧过。瞧到一种纸头,名叫玉版宣的,倒很合意。随询问价值,购办了五十张,一钱二分银子一张,共计银子六两。穆宗取出三粒瓜子金抵用,掌柜的见不是适用物,摇头不要。穆宗道:“我没带钱,可怎样?”掌柜道:“没带不要紧,我叫夥计跟随尊驾去取了吧。”穆宗点点头,起身就走。那夥计挟了纸,跟随着,抹角转弯,走了好一会,问道:“尊客,到了没有?
"穆宗道:“快到了。”说着时,早到了皇宫内苑。穆宗直向午门大踏步走了进去。这一来把那夥计直吓得三魂出窍,六魄离身,丢掉纸头,转身就奔。穆宗拍手大笑,喊一个小内监,取了纸,笑着进宫来。才到乾清门,顶头撞见了安得海,安得海笑道:“万岁爷好乐,市间有什么笑话儿?讲给奴才听听,赏奴才也乐一会子。”穆宗道:“好奴才,别哄我了,太后等着你呢,快饶舌去。”安得海讨了个老大没趣,很是愤愤,少不得想一个法儿,报此微仇小恨。
有话即长,无事即短。光阴如箭,日月如梭。一瞬间早已是同治八年,这叫做闲中岁月,闹里乾坤,过得格外容易。这时光,大乱初平,天下无事。慈禧太后静极思动,因苏杭两织造进呈的衣服,不是尺寸不合,就是色样太古,慈心不无郁郁。
叹向安得海道:“国家费了许多钱粮,豢养这一班蠢奴,贡进来衣服,竞没一件合用的!”安得海道:“现在绣工,倒是广东的好。苏杭两省,倒也不过如此。”慈禧后心动,随道:“广东绣工果然好的,办他几件试穿穿也好。可惜这班人,心粗气浮,没一个靠得住的,叫我派谁去呢?”安得海道:“倘不嫌奴才蠢笨,就奴才去一趟如何?”慈禧后道:“你肯去,果然很妥当!”一语未了,小太监入报:“万岁爷进来了!”随见穆宗笑吟吟进来,哄言道:“臣儿教练成功一班小内监,掼的交真是灵活,太后高兴瞧瞧吗?”慈禧后道:“长得这么大了,还那么淘气,你那师傅怎么不教导教导你?这几日宏德殿到吗?”穆宗道:“宏德殿天天去的,倭师傅讲《大学衍义》;李师傅讲《毛诗》;翁师傅讲《礼记》;徐师傅讲《资治通鉴》。
"慈禧后道:“什么《大学》、《通鉴》,我看只消认得几个字,略解点子文义,臣工们章奏瞧得下也就够了。”回向安得海道:“你去关照各师傅,说我说:'万岁爷功课,除《四书》外,每日把世宗朱批上谕讲几条就是。'"安得海应着自去。慈禧后随向穆宗道:“小安子我差他广东去,订织龙衣,你瞧好不好?”穆宗听了,很是欢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