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不多几天,安太监束装就道,得意扬扬,出都而去。满望春风无恙,明月常辉,织罢锦袍,归帆早挂。不料人情叵测,世路崎岖,一到山东,就生出滔天波浪来。一日,两宫太后坐朝听政,当值太监呈上一封山东巡抚丁宝桢四百里加紧奏摺,拆开一瞧,慈禧后不觉花容失色,香泪如珠。忙问慈安后:“此事还好弥补吗?”慈安后道:“祖宗制度,内监原不得出京的。现在且交给王大臣公议,如果王大臣等不说什么,我总可以通融。”慈禧后没法,只得把原折发交下去。一时恭亲王、醇郡王先后复奏,都说祖宗制度,内监私出都门,即死毋赦。
宜着丁宝桢严密拿捕,捕得即就地正法。慈禧后道:“安某此行,实奉我命。我欲特旨思赦,如何?”醇郡王道:“祖制既有明文,安某自无生理,恩赦安某,即是蔑弃祖宗成法,奴才不敢领旨。”恭亲王道:“有安某,即无祖制,以安某与祖制比较,哪一样重,那一样轻,太后圣明,岂有不知?”慈安后道:“那也没有燕子的事,终不然为了一个太监,连祖宗制度都不顾了。”随命军机拟旨:安得海矫旨出都,僭拟无度,招摇扇惑,属实罪有应得。
着丁宝桢严密擒捕,捕得即行正法。钦此。
迅雷不及掩耳,弄得足智多谋能言善辩的慈禧后,除了回宫暗泣,竟没有别的法子。
原来丁宝桢上年入都陛见,穆宗微行过访,密诉安得海蛊惑圣慈各种罪案,不胜郁郁。宝桢大为感动,一时忠愤填胸,慷慨自任,愿竭愚忠,攘除奸佞。穆宗喜道:“卿真是社稷功臣,天地祖宗,定然佑卿早成此举。”丁宝桢回到东抚原任,展转筹思,苦无善策,拊髀扼腕,不胜慨然。一日,接见属员,问起近事,才知安太监奉命出都,将次抵境,在直隶地方,骚扰异常。宝桢怦然心动,暗付:“天赐机缘,千年难遇,我可再不能错过了。”密劄沿边州县:“安太监抵境,立即报我知道,如违参办不贷。”密劄去后,不过三日,德州文县到来,报说安太监已经抵境,责令地方供张。宝桢得报,立即飞章,奏请拿捕正法。一面劄饬东昌府程绳武追袭安得海。程绳武不敢怠慢,顶笠履屏,率领弁衆,在炎天烈日里格马追逐,驱驰了三天,帽影鞭丝,车尘马足,前后相映,绳武终是胆怯,不敢下手。宝桢闻知,叹道:“程守竖儒,几败我事!”檄调总兵王正起旧骑追袭,传语道:“无论如何,务须把安太监擒住解省,是祸是福,我自担当。”王总兵听到此话,顿时雄心纠纠,杀气腾腾,统率本部人马,飞也似赶将来。
昼夜兼程,步马并进,赶到泰安。望见花簇簇一队人马,天马似的行走,立派军探飞马探视。霎时回报,前面确是安太监。王总兵立传将令,大小三军,赶速追上,衆兵齐发一声喊,电掣雷轰,风驰雨骤,一瞬间早巳迫到。王总兵下令合围。这一个令不打紧,左旋右转,两面包抄,早把安太监困在核心,围得铁桶相似。安太监愕然问故,王总兵道:“某奉载部法大令,特来拿你,知趣的快快跟我走!”手下将校,连声接喝,千人一致,万衆一声,宛似岳撼山摇,江翻海倒。这一股听威,满望把安得海吓下马来,谁料安得海没事人似的,冷笑道:“穷凶极恶做什么!别说你这无名小卒,丁宝桢来,也不在咱老子心上!咱老子奉的是皇太后懿旨,问你们要死要活?咱老子在都中,眼里有谁?当今皇帝,在咱老子跟前,也不敢大气儿呵一呵!丁宝桢这小厮,多大的前程!”一边说,一边挥着鹰毛扇,意态很是闲适。衆兵弁面面相觑,都道:“鸡子跟石子碰,总没有便宜的,咱们何苦没眼色!”王总兵道:“咱们奉令而来,就有什么,自会有人顶受,你们放胆办事是了!”衆人还不敢动手。王总兵发怒道:“国有国法,军有军令,谁要违拘,我就治谁!”随喝:“把这一干人拿下了!”此时王总兵眉现杀气,眼露凶光,衆人无不凛然。只得咋着胆把安得海拖下马,并他从人一起扣住,连同马匹行李,都押赴省里来。
安得海一路上大言不惭,声称:“这会子尽你们作威作福,皇太后旨意一到,包管一个个死与我看!”衆人听了,不觉都有点子发毛。
安得海没有解到,太原城中早已无人不知,没个不晓,两司道府,写了这一件事,先后上院谏阻,都说奏摺虽上,旨意未下,不知上头主何意见,还是谨慎点子的好。丁宝桢微笑不答。过上两天,巡捕官送进王总兵手本,丁宝桢传出渝去,升坐大堂验看。抚部院的大堂,验时原不很坐的,威严无比,中军官、旗牌官、巡捕官、王命司、护印司、护救司、刀斧手、捆绑手、刽子手、洋枪队、马刀队、钢叉队,齐齐整整,密密层层,雁翅般排开。正是叱吒风云变,呼喝鬼神惊。当下丁宝桢升坐大堂,王总兵橐键入谒,回明原委。宝桢喝令:“带上安得海!”一时带上。宝桢喝问:“你是不是安得海?”安得海道:“丁宝桢,你问我做什么?我便是安总管、安老爷,你这小子,原也不配认识你老爷。你老爷住的所在,你这小子站立的地方都没有呢!”丁宝桢也不去理他。随道:“验明正身不误,中军官呢?”中军官应着上来,丁宝桢道:“这是安得海正身,交给你带去严行看管,有了意外,本部院可只问你!
"中军官连声:“是,是。”,安得海兀自在那里骂人,中军官道:“安老爷,别骂了,且到小衙门盘桓几天再讲。”一把拖住,风一般去了。丁宝桢又提上他从人,逐一问过,计点共二十多人,发交首县暂禁。王总兵回道:“安太监的辎重行李如何发放?请大帅示下。”丁宝桢道:“都是些什么东西?”
王总兵回道:“好马三十多匹,内有几匹神骏的,一日可行六百里。”宝桢听了,向左右道:“竟有这许多好马!”王总兵又道:“黄金一千一百五十两,元宝十七个,雀卵珠五颗,珍珠鼻烟壶一个,翡翠朝珠一挂,碧霞朝珠一挂,碧霞犀数十枚,最重的有到七两,其余珍宝,不计其数。”宝桢传命:“马匹留厩暂养,金银珠宝暂存库内。”太原文武,见宝桢作事明勇刚决,都替他惴惴危惧。宝桢却谈笑自如,宛如没有这件事一般。次日朝晨,上谕行到,果然是准如所请,从此闻势赫奕的安总管,捆赴法场,号炮一声,完结了终身大事。
复奏到京,穆宗异常欣悦。在乾清官里,引吭高歌,不禁唱起戏曲来。一会子,传齐小太监,排下板登,教练掼交。掼交这技艺,年纪愈小,身体愈灵的掼也愈精,精於此道的,旋转如风,铮然有声,一口气可以掼交数十度。学习时光,却苦得很,叫小孩子横脸在板凳上,教练的人,用手擦摩他的肚腹,要圜转如环,才算合格。穆宗教练掼交,严厉无比,蠢笨的小太监被他强按死的,不知凡几。当下小太监们听到教练掼交,都吓得三魂出窍,六魄离身,又没法儿躲避,只得咋着胆应卯。
亏得穆宗欢喜,皇恩浩荡,帝德汪洋,蠢笨的倒也仰邀殊眷,未蒙按毙。穆宗这么快活,他那生身母后慈禧后深宫寂寂,良夜迢迢,未免有情,谁能遣此?幸亏赋性素来豁达,现在这件事,虽属出於意外,木已成舟,挽回莫及,情过境迁,便也渐渐的好了。
近日国中各事办理也都就绪,陕甘回子叛服无常。自左宗棠入甘后,得寸进尺,气象很好。天津百姓殴毙法国领事,烧掉法国教堂,法国兵船鼓轮抵津,声势汹汹。这么天塌似的大祸,李鸿章运三寸不烂之舌,只三言五语,说得法人雾解冰销,唯唯而退。
穆宗此时已经十六岁了,丰裁俊美,气宇英爽,内外臣工得瞻天日,无不额手称庆。两宫太后便议替他提议婚事。这个消息才一传出,各满蒙世家,有女孩子的,便纷纷报名入籍,听候选择。两宫太后精心选阅,不到半个月,心里都各有了人。
东太后选中了状元崇绮的女孩子,西太后选中了都统凤秀的女孩子。凤女年才十四,崇女年已十九,相持不决。於是两太后各派心腹宫眷前往女宅相看,这还是沿袭前明旧制。东后派的是礼亲王之女二格格,去了大半天,才回宫复奏道:“相得祟女,面部长而略圆,洁白无瑕;两颊丰腴,形如满月;峨眉凤眼,龙准蝉鬃;耳大垂肩,其白如面;额形广圆,光可鉴人:胸部平满肩部圆;正背部微厚,腰部纤柔,双股如藕,双跌如雪:肌理腻洁,肥脊合度;无痔,无疡,无疮疤、黑痣、雀魔及口鼻腋足诸私玻秉姿懿粹,夙娴礼训,有母仪之德,窈窕之容。”东太后喜道:“果然不错吗?”二格格奏道:“奴婢按照成例,引她到密室里,迫令她洗澡,逐体相看了去,一趾之细,一毛之微,也不敢粗心大意,轻易放过。”东太后道:“声音儿呢?”二格格道:“声音儿的清脆,奴婢真也形容她不出。”东太后道:“我知道你细心,能够办事,果然不错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