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宗摇头道:“命将出师,原期歼除元恶,乃致临巢兔脱,长龄等太不晓事。前功尽弃,后患堪虞。”随向振庸道:“你看如何处置?”振庸道:“论他杀贼之功,似乎宜赏,还祈皇上天恩。”宣宗道:“杀贼功微,纵寇罪大,功罪万难相抵。
"随下旨,长龄夺去紫疆,杨遇春、武隆阿夺去太子太保、太子少保衔,仍着勒限捕获。并谕回部各酋,有擒献张格尔者,'爵郡王,金十万。这两道圣旨去后,不过一月光景,回疆捷报络绎不绝。知道武隆阿卧病喀城,杨遇春督师前进,三月初五日,复英吉沙,十六日,复叶尔羌复和阗,出屯色勒库,拟掩捕张格尔。宣宗心始稍慰。
一日,长龄来一奏本,宣宗瞧过,怒形於色。廷臣见了,尽都震恐。宣宗道:“不意长龄老悖昏谬,竟到这么地步!”
随命军机拟旨,把长龄、武隆阿革职留任。军机大臣不知底里,还都替他求恩。宣宗掷下奏本道:“你们自去瞧阅,该革不该革?”军机大臣拾起瞧时,大旨称:“愚回崇信和卓,犹西番崇信达赖喇嘛,已成不可移之锢习。即使张逆就擒,尚有其兄弟之子在浩罕,终留后患,势难以八千留防之兵,制百万犬羊之衆。若分封伯克,令其自守,则如伊萨克玉素普等助顺官兵,均非白回所心服之人,惟有赦故回酋回罗尼都之子阿布都里,乾隆中羁住京师者,令师总辖西四城,庶可以服内夷,制外患"等语。末附武隆阿一片,主张的与长龄差不多,有"西四城环逼外夷,处处受敌,地不足守人不足臣"等话。衆军机面面相覰,一声儿不言语。宣宗道:“他们要联弃地纵寇,他们果然做好人儿,国家却平添出无穷祸患来,昏谬已极。”曹振庸道:“最好另派一个大臣去帮办,才可免去误会。”宣宗道:“那也好,派谁去呢?”振庸道:“那彦成还妥当吗?”宣宗点点头,随下旨命那彦成为钦差大臣,前往回疆帮办善后。
从此,朝朝晚晚,盼望好消息。一晚,天已三鼓,忽有飞骑投送捷报到军机处,却是长龄、杨芳用计诱获逆酋张格尔的事。此时军机章京都已散去,只有一个老章京,还在那里打盹儿。接到军报,知道是紧急事情,赶忙送进宫去。宣宗大喜,传旨报捷的人,赏他一个三品衔,并赏戴花翎。次日下诏,封长龄二等威勇公,杨芳三等果勇侯,都赏戴双眼孔雀翎,将士胡超以下都有赏齎,并实授杨遇春为陕甘总督。於是积年巨寇,一旦荡平。恭上皇太后徽号,勒碑太学。大军凯旋,郊劳受俘,悉如典礼。满廷臣工,颂德歌功,好一派承平景象。
宣宗自回乱平靖后,河清海晏,一竟很太平。虽赵金宠、李沅发先后称叛,不过如电光石火,一扑即灭,於大局上并无关碍。道光十一年六月九日,皇贵妃钮枯禄氏生了一位皇子,宣宗奏明皇太后,就册立钮枯禄氏为皇后,新皇子赐名叫奕泞。
这钮皇后聪明和气,宣宗跟她很是恩爱。就阖宫妃嫔太监人等,也没一个不和她合的来。只是皇太后待到她,不知怎样,终是不大合适。因此,婆媳之间,明面上虽还没有什么,内里却早存了个心了。两宫嫔监见上头这样,便各讨各的好,各图各的宠,就不免互相刺探,互造流言,因此诽语流言布满了宫闱内外。流言愈多,感情愈恶,渐渐有不两立的势了。这一日,是皇后的千秋,皇太后特派太监赐了一瓶酒来。皇后谢恩饮讫,不知怎样,竟就崩了。宣宗万分哀悼,又不敢怎样。特下思旨,赐諡孝全,后人有诗咏道:如意多因少小怜,蚁杯鸠毒兆当筵。
温成贵宠伤盘水,天语亲褒有孝全。
却说中国自古迄今,边外各邦,开战讲和,恁你扰得烟云缭绕,都不过是匈奴、鲜卑、回纥、女真、河套等几个邦族,扰来扰去,总不脱长城内外一带地方。那几邦兵力虽盛,比较起声明文物来,就要差多了。所以无论扰得怎么样,咱们天朝大国的头衔,是扰不掉的。不意欧风美雨卷地东来,掀簸激荡,竟把我们四千多年世袭的老头衔,冲得云消雾散。看官,你道这一番话,从哪里说起?原来道光十九年,这一年,正因寰宇升平,四方无事,宣宗跟几个儒臣,在上书房里讲求文学。忽东南疆吏告警奏摺雪片似的来,报说英人入寇。宣宗大惊,急召军机大臣问计。这英吉利,是欧罗巴列邦中之一国。欧罗巴洲与中国,远隔重洋,自古不通闻问。不过东汉时候,大秦国曾遣使一贡。范蔚宗作史,特列大秦一传。据说就是现在的意大利,从前的罗马。其实罗马人脑筋里,从没知道大秦两个字,犹之欧洲人称我们做支那,我们也没有知道呢。大秦一邦,究在何方,中国人从没有知道过。《后汉书》只说它是海西国,《晋书》只说它在西海之西,《魏书》上才说从条支西渡海曲一万里。方隅可纪,不过如此。
明朝永乐时候,三保太监七下西洋,才到红海东岸下碇,与欧罗巴洲只一海相隔。正德年间,法兰西踞了孟刺加地方,遣使来贡方物。后来乘倭寇之乱,纵横海上,占踞了厦门。荷兰葡萄牙诸国,相继并至,中国人还都在梦里呢。直到万历年间,义大利人利玛窦、艾儒略从海外到中国,与朝士徐光啓等相交为友,艾儒略撰一部书,名叫《职方外纪》,盛称欧罗巴洲土地之广博,形势之险要,物産之丰盈;洲中列国七十余,着名大国十有一邦,法兰西、义大利、荷兰、英吉利、葡萄牙、西班牙、俄罗斯都在里头。中国人才知中国而外,复有如许世界。
其实卧榻之旁,早被他人鼾睡多时了。查考明史,欧洲列邦跟我国通商最早者,首推法兰西。南洋孟喇加地方,被法人占据后,遵海而东,遍历澳门、粤东各地,遂於正德十三年,遣使来贡方物,请封诏。武宗赏了他银两,遣他回去。其人久留不去,夤缘镇守中贵得许人京。武宗南巡,其使火者亚三因江彬得侍帝左右,帝时学其语以为戏。御史邱道垄何鳌连章参劾,都奈何他不得。从驾还京,住在会同馆,见了提督主事梁焯,不肯屈膝,焯大怒。江彬诟道:“他尝与天子嬉戏,肯跪汝小官吗?”明年武宗崩,亚三下吏,自言本是华人,为法人所使,乃伏法,绝其朝贡。是年七月,又携土物求市,守臣请抽税如故事,诏不许。嘉庆二年,遂犯新会之西草湾,官兵追捕,生擒二十四人,斩首三十五级,获其二舟并火炮等物,副使汪铉进之於朝,即所谓佛郎机大炮者也。后来广江巡抚林富上言,粤中公私诸费,多资商税,洋舶不至,公私皆窘,因言许法兰西互市有四利,部议准行。於是法人又得人香山澳为市,得寸进尺,渐渐侵入濠镜地界,筑室建城,雄踞海畔,戍兵列炮,俨若敌国。濠镜在香山县南虎跳门外,先是暹逻占城、爪哇琉球、浡泥诸国互市,都在广州设市,归舶司管辖。正德中移于高州之电白县。嘉靖十四年,指挥使黄庆纳了贿,请於上官移在濠镜,年纳税金二万。法兰西混了进来,大兴土木,高栋飞檐,栉比相望。闽粤商人趋之若骛。万历中破灭吕宋,尽擅闽粤海上之利,势益炽昌,又于隔水青洲山,建筑天主寺,高至七八丈,宏敝奇閟,非中国所有。知县张大犹,请毁其高塘,究竟没有办到。自法人占入濠镜而后,各邦闻风兴起,葡萄牙遂以嘉靖年至,荷兰遂以万历年至。万历三十五年,番禺举人卢廷龙人都上书,请尽逐澳中洋商,出居浪自外洋。当事不能用。其后粤督何土晋,派兵悉隳澳中城台,洋商始稍稍有所顾忌。
此时明廷因法人屡窥边境,增兵戍守澳门。法人畏逼,不敢久留,於是昔时兔窟之营,竟被葡萄牙发其笋而剪其绺矣。
葡萄牙初到中国,只在舟山、宁波、泉州等几处地方往来贸易,嘉靖三十年始到澳门。现在见法人畏逼徙去,得着了机会,如何肯放手。遂纳贿澳中官吏,甘愿每年献上五百金,租居濠镜市廛。中国官吏有了银子,什么事办不到?!自然是谨遵台命。
於是鹊巢鸠占,葡人遂扶老携幼结队成群而至。不过两年光景,计点门户,已有四百二十有余,丁口已有三千四百有余。孳育蕃息,月长年增,大有久居不去之势。喧宾夺主,弄得法兰西人自去自来,倒变了梁间春燕。谁料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葡萄牙人才得安居乐业,荷兰人早扬帆驾炮的前来争夺。此时欧洲各邦中,荷兰也是个强国,攻法兰西,攻西班牙,连战皆胜,遂由五印度夺葡萄牙市埠,扬帆人南洋,夺取马六甲地。万历二十九年,驾大舰,携巨炮,直薄吕宋。吕宋人悉力抵拒,攻不能克,转舵薄香山澳,濠镜大震。葡人於是筑炮台,造火器,筹备守御,并派人到粤中告急,请官兵策应。自称替天朝守海门,固周边,其实都是为他自己呢。荷兰人求通贡市,当道不敢奏闻,只召其首领人城,羁縻之而已。荷兰人见没有法想,啓碇扬帆,到福建之漳州,直抵彭湖屿,伐木筑舍;又侵入台湾,筑室耕田,久留不去。屡遣人要求互市,当道不许。荷人怨恨,乃掠渔船六百艘至澎湖,驱土人搬运木石,筑造城塘,一面分兵入犯厦门。滨海郡邑,尽都戒严,明廷大发兵征剿,连破其衆。荷人大窘,求恳缓兵,容他运米人舟,立即退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