举步开帐,马已带好,腾身上鞍,鞭梢一扬,督着二百亲兵,风驰电卷而去。无多时刻,早已赶到,但见门首大清黄龙旗,朝鲜太极旗,在月色里飞舞而已。前锋哨弁,闯进局门,静悄悄不见一人。回禀袁公,袁公道:“既然寂无一人,且到穆宅,瞧瞧闵泳翊去。”军士闻令,一齐回首,见日本使馆,双门紧闭,衆人都不胜诧异。
行抵穆宅,哨并禀称宅门首站有一人,不许我们入内。袁公催马前进,果见一个少年,持枪鹤立,气宇凛然。袁公勒兵稍退,问他姓名,才知是北洋派来的帮办税务人员唐绍仪。袁公随把来意说明,唐绍仪让袁公入内。见闵泳翊卧在榻上,作势很重,骨头都见了,面色惨白,也没有别的话,只说"开化党杀我!开化党杀我!”而已。袁公略慰问几句,随出穆宅,勒兵径向宫墙一带巡哨。途中遇着好几队韩兵,急步疾行,好似赶赴哪里似的。饬人询问,都回奉召入卫宫禁的。袁公深信不疑。一时行抵宫门,门已紧闭,见宫内没甚变端,守到天明,也就收队回营了。
回到本营,席未坐暖,警闻又到,才知泳翊受伤之后,洪英植等驰入王宫,泣告韩王:“清营兵变,闵泳翊被杀。”韩王、韩妃只当是真话,吓得不要的,洪英植道:“请国王避到别宫去,咱们自有法儿保护你。”一衆开化党不由分说把韩王、韩妃,直簇拥到景佑宫。韩王道:“你们说有法儿,倒底什么法儿呢?”金玉钧怀中取出洋纸铅笔,向王道:“只要王动笔写几个字儿,就能够安如泰山了。”韩王道:“写什么字呢?
"金玉均道:“字不必多,'日使入卫'四个字够了。”韩王迟疑未应。玉均抢上一步,执住韩王御手,不由分说,飕飕飕一阵画,竟画成'日使入卫'四字,立命心腹送交日使馆去。
日使竹添进一郎,早已准备,接着手书,立率卫队三百,风驰而至,於是把韩王韩妃韩世子全夥儿拘禁了。一面矫诏召贵戚老臣闵台镐、赵宁夏、闵泳穆、尹泰骏、韩圭稷、李祖渊等悉数杀掉。又杀掉太监柳在贤。一到天明,开化党自己署官,洪英植为右相,朴泳孝为兵部,徐光范司外交,朴泳教为都承旨。
一切政权,都在开化党手掌之中。
袁公闻报,就与吴、张两将,商议救护之策。两将齐称:“没有北洋军令,不敢轻动。”袁公道:“渡海请命,哪里来得及!不如致书韩王,声言往护,随后率兵入宫,还快一点子。
"二人应允。当下具了一封公函,专弁送往韩宫。此时党人专权,入宫保护之事,如何肯答应呢?袁公道:“事到如今,只好从权了。”吴、张二将定不肯从。一人逆不过两,没奈何,只得办了文书,立派泰安兵船,飞送北洋请示。不意一到次日,韩臣金允植、南廷哲来营哭泣,跪请救王;韩民十多万,不期而集,声势汹汹,势将作乱。袁公向吴、张二将道:“再要袖手旁观,别说对不起国家,对不起韩人,也太对不起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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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尚未回言,外面送进一角公文,却是韩议政府领议政沈舞泽恳求带兵救王的事,上面铃有议政府印信。袁公瞧完,递与吴、张二将,吴兆有道:“咱们打一道昭会给竹添,问他为甚率兵入宫,看他如何回复。”张光前道:“很好。”袁公见他们这么主张,不便阻挡,打了一封照会去,泥牛入海,消息杳无。吴、张二将面面相觑,不作一语。忽报党人密谋劫王赴他岛,另立幼君,附日背清。袁公奋然起立,向二人道:“我统兵防韩,若失其君,又失其国,咎将安归?且韩既附日,韩乱党定然断我归路,合兵来攻,何由归国?生死存亡,间不容发,我可不能再耐了。”吴张二人齐道:“逼不得已,请再告急北洋,听候示谕。”袁公道:“防韩交涉,系我专责。如因肇衅获咎,我一个儿去担当,决不累及诸君。”吴、张二人没法,勉勉强强,应了一声"也好"。於是请商务委员陈树棠函告各国驻使,一面出令调兵。袁公道:“咱们三个人,别并在一起,应分三路进援,吴军门、张总戎,你们二位,都是百战过来的,谁任中坚,谁抄左右?”吴兆有道:“张镇台年强力壮,这件事须得张镇台於去,我愿包抄左路。”张光前道:“惩我怎样,总强不过军门大人。论官职,军门大人也在我前头呢。”二人互相推让,历久不决。袁公道:“二位既然如此谦逊,我虽官系文职,说不得当仁不让,当督率本部,勉攻中坚,左路就请吴提台抄杀,右路就请张镇台抄杀。”二人大喜。
这时光袁公部下,大半分驻在马山浦,眼前通只四哨人马,闻令出发,倒都欢呼踊跃。袁公下令,韩王在内,本军不得开放大炮。一面密约韩国营官金锺吕等为内应。部署定当,袁公对衆宣誓,声泪俱下。誓毕上马,未刻出营。先饬随员陈长庆手执名帖,乘马先行,兵队随后继进,如果途遇日兵询问,就告诉他请会竹添商量办法。马步各军,整队出发,严肃肃,静荡荡,霎时之间,早入了韩宫郭化门。才行得数步,就听得里头枪声砰然。袁公喝令将士猛进还攻。将士鼓噪奋进,扑到景佑宫,宫门已经紧闭。袁公喝令攻进去,千人万手,一瞬间早已排闼而入。不防韩党人退守在楼台上头,朴泳孝率领日人所练的韩军,暗伏在宫墙上,瞧见袁军拥入,一声暗号,辣辣辣开枪轰击,弹如雨下。袁公督队猛进,官弁兵卒,伤亡枕藉。
哨弁崔继泽,见袁公站在危地,抢步上前,牵住衣袖,力请稍避。袁公怒喝道:“我为统领,我不进谁进?再言退避者,立斩。”遂督亲兵数十人,拼命奋进。究竟俯击的便宜,仰攻的失势,顷刻之间,死伤过半。
正在危急,忽闻后队发喊。袁公回头,瞧见数十个日本兵挟着快枪,突由后面抄击将来。袁公急令后队作前队,前队改后队,奋力迎击。又命哨弁唐宗远,分兵绕由院后夹攻。两路轰击,党人抵挡不住,纷纷逃遁。袁公挥兵进蹑,忽见三五百个韩兵,风一般驰来,一见袁公,齐都跪下,原来就是袁公向日教练成功的韩兵。於是合力进战,声震屋瓦,杀到后院山坡下,忽见两个兵丁,扶着一人,仓皇走来,不是别个,正是防军提督吴兆有。兆有一见袁公,跌足号哭。袁公惊问:“为甚如此狼狈?”兆有哭道:“兵弁入宫受击,逃溃了个尽,现在叫我如何呢?”袁公笑道:“你这个样子,难道敌人就能舍搜你吗?快请回营去收集残卒,别在这里乱我军心了。”说毕,依旧麾衆前进。忽然天崩地陷似的一声怪响,烟尘蔽日,火焰冲霄。原来是地雷、格林两种火炮,一齐轰发,有两个小兵轰腾空际,直飞到数重以外。袁公离掉地雷轰发处所,只有几十步,也被震仆倒地,略受微伤,依旧率兵追赶。忽军探报称,日本兵都已赶回使馆去了。袁公见日色已幕,随也传令收队。
此时袁公练成的韩军,跟日人所练的,几在那里开枪轰击呢。
袁公回到本营,一面收硷亡卒,一面叫人把美国医生阿连请到营中,医治伤痍。袁公问部下道:“今儿出仗,张镇台的兵,怎么一个都没有遇见?”一哨弁笑回:“张镇台率着他那贵部,都在宫西金虎门内高墙下面,躲着避弹丸,生恐敌人找来。一枪也不敢发,一步也不敢行,咱们如何会遇见的?”袁公叹道:“淮军幕气,竟至如此,真是人家意料所不及的。”
忽陈树棠来拜。袁公接着,树棠问:“韩王在哪里?曾否找到?
"袁公道:“已经悬赏探查,还没有确实消息。”一语未了,韩官李应浚走入,哭向袁公道:“国王已经遇害,恳求我公作主。”袁公惊问:“此话何来?”李应浚道:“宫中逃出的人,都这么说呢。”袁公道:“世子呢?”李应浚道:“也没有仔细问。”袁公又问:“韩王有无庶子?”李应浚道:“有一个庶子,为妃娘娘不容,匿养在民间,已经九岁了。”袁公道:“庶子所在,你总知道的。”李应浚道:“那也要查访起来,目下还不敢说呢。”袁公道:“既是如此,你快去访来,国不可一日无君。访了来,先把他立为监国,以维系人心。”李应浚应诺自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