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罢扑在叔庚怀里,呜呜咽咽地哭。叔庚道
:“你话我却懂了。我如今在幕里,只有几十两一月的薪俸,如何凑得到千两?即使勉强凑成,弄你上岸,房钱伙食,佣媪辛工,以及各种开销,几十两也要哄亏空,这不是两误吗?制台答应我保送出洋,给我官费,速成科年半毕业,回来可想别法,那时千两便容易了。
鸨母既然待你还好,你在这里等我罢。但是你长兄知道你在这里没有?”凤子道:“他们总疑心我逃了,不是疑心我死了。
阿哥碍着阿嫂,再不来管这闲事。”他俩商议已定。叔庚这等总督的咨文,可以放洋东渡。凤子自从同叔庚离别,虽则仍在花艇里厮混,总觉得此身有主,不肯再堕爱河,只不过借着急管繁弦,侑人一醉。有些羡慕凤子的,总道蓝桥有路,可以问津。偏是凤子高垒深沟,防闲极密。鸨母失却了许多夜度资,不免颜色不豫。凤子还说
:“叔庚归来,总可补偿一切。”鸨母道:“赊三千不如现八百,你这痴妮子替他守着,他怕在那里玩日本婆了。阿娘等不及这长线的远鹞,你要自己打主意!”凤子听这奚落的话,有点不舒服。叔庚又一两个月投有信来,不要把老婆子说着笑着,积疑生恨,积恨生悔,奄奄的病起来了。做鸨母的毕竟有鸨母手段,定要逼他留髡,说
:“等你到了徐家,再造贞节牌坊罢。在我这里,做一行,像一行,哪有吃饭不干事的道理?怕你用两广总督部堂的封条粘着,我都揭开他呢。”幸亏姊妹们替他告了病假,鸨母才算息怒。
凤子益发坐不安,立不宁,病势日重一日,渐渐颊绯骨瘦,痰带微红。鸨母有点急了,请了压生来诊,都说是百日痨,已入膏盲,无可挽救。凤子亦自知不起,拣出金钗一股,用纸封好,交代阿姊鸾子道
:“这是徐家聘物,共有两枝,一枝替我带进棺中,一枝等叔庚回来,仍旧还他。我死后这口棺木,暂
时不要埋葬,如何办法,也等叔庚作主。我同你姊妹一场,虽非同胞,难得你有点义气,我私蓄些须首饰,一概送你。托你将我遗蜕,洗濯含敛,算是你的尽情了。”说罢洒了几点痛泪,大呼:“叔庚误我!”一恸而绝。
鸨母只肯用口薄材,将他房内的器皿,箱内的衣饰,搜括殆尽。还是鸾子兑去他所存的首饰,替他从丰殡殓。正在忙乱时候,忽然有一少年,到花艇上来问凤子。鸨母问是哪里来的?
那少年说徐叔庚托他带来书信一封,汇票一千二百两,须要亲手交与凤子。鸨母将凤子死情,述了一遍,少年不便将汇票交出,说:“俟我电询北京再说。”只将一封信,匆匆摆在桌上而去。鸨母叫人拆开看道:凤妹妆览:东游草草,两度春风。比来尺素鲜通,非忘情也。恐絮絮儿女子语,乱人心曲耳。月前道出歇浦,鼓轮入都,幸对策大廷,得获隽选,复试以后,赐官部曹。此不过借径而已,未足酬本志也。南北暌隔,不克飞归,度吾妹花占鹊卜,必有难堪者。兹以同学陈君返粤省墓,托致白金千两,藉符原约。余以百金寿高堂,以百金作川资。陈君勾留旬日,妹可从容摒挡,相与偕行。某已小构青庐。籍偕白首矣。良觌伊迩,不尽欲言。某启。
鸨母听罢,才算哭了几声。这不是哭的凤子,却是哭的银子。北京电报转来,叫陈君尽这千金,替凤子营葬,百金仍致鸨母,百金另送鸾子。鸾子交出金钗一股,转托陈君交与叔庚。
陈君办完葬事,自然仍返北京,将金钗遵嘱交出。叔庚道:“人亡物在,还有什么话头?他既舍我而去,我也好替国民尽力了!”这便是叔庚信上所说的本志。
因为这时留东的学生,都入了什么同盟会,预备推翻满清,改革专制。各省各界,都有他们响应的人物。那首先发难的,便是安徽候补道徐锡麟。他刺死了巡抚恩铭,哄传他是革命的激烈派。徐道本是浙江绍兴籍贯,清廷便谕浙抚张曾扬,在绍兴搜索余党,不料竟显出一个女豪杰来。正是:不道昆冈焚烈火,忽从鉴水竞雌风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