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兰身份更大,每逢无钱使用,只打个德律风进城,德济自会送出去。德济荣升将军的时候,部下官丁,公送匾额,是用金地嵌素螺钿,一朵一朵,尽是兰花,写着“南北胪欢”四字,隐隐托讽德济,却系贵林的主张。文会面子上逢迎德济,已早与浙江党人,有了成约。贵林牢骚抑郁,才发出这种议论。当时秋棺下窆,当然到墓上去祭奠一番。不料转瞬几时,常徽便酿此大祸。芝瑛虽没什么损失,觉得荆天棘地,中国总嫌不安适。
起初却想在西湖山麓,建造七级浮屠,把《楞严经》墨迹储藏塔内。后来经此变故,又想将沪、杭别墅,一律售卖,移家纽约,与麦美德同住。并且归楞严墨迹于美国博物院里,别造吴芝瑛塔以为纪念。部郎本来听命芝瑛,因部郎筑有小万柳堂,芝瑛亦称万柳夫人。芝瑛是一个好名尚义的人,部郎既不曾拘束他,他生平所做的事,第一项是与族人缠讼,争的为财产;第二项是与莽男子互讼,争的为名誉;第三项是替吴渭以保守遗资,竟将他孙子荣泰定为监禁;第四项是替李苹香设法赎身,竟将所藏的董书小楷史记,出来求售。这都是男子汉干不到的,办不来的。便那偿还庚子赔款,提倡国民捐资的举动,
也算是空前绝后。这区区埋葬秋瑾,在他是行所无事,不道竟生出此番波折。等到党人定浙,秋瑾毕竟是革命先烈,仍将他归葬西湖。阡表穹窿,岿然高峙。芝瑛那个旧地,却改造风雨亭。疏树短垣,石栏一曲。同志还组织秋社,公举自华主持。
旁边更别建祠堂,设龛奉主。壁上悬着和服佩刀的肖像,陶浚宣门榜“鉴湖女侠祠”五字,还题一联云:巾帼拜英雄,求仁得仁又何怨。
亭台悲风雨,虽死不死终自由。
朱瑞还有一联道:共和五载竟全功,英名直抗罗兰,欧亚东西,烈女双烈。
风雨一亭还慧业,抔土重依武穆,湖山今古,秋社千秋。
这秋祠是刘果敏公的旧址。左文襄的祠,改祀了徐锡麟,鼓刚直的祠,改祀了吕留良、杭世骏等六个人。将左、彭及刘曾等,附祀在平湖秋月旁边,叫做清六臣祠。把圣因寺推翻了,改祀南京阵亡将士。拣了范文贞的祠地,埋葬阵亡将士。此外秋瑾一个墓,徐锡麟一个墓,还有些毅骨忠骸,也都棋布星罗的,各占一席。行宫改了公园,竖着一根浙军凯旋碑的石柱。
我还记得浙省未曾改革时候,咨议局里的议员,要将行宫辟做农事试验场,浙抚增韫也不敢阻止。反是将军志锐,说道诸君此议果行,我要题额奉赠。众人问他何意,他说
:“故宫禾黍,不很切贴吗?”众人才噤不敢言。论这志将军的出身,却是瑾珍二妃的从兄。他曾点过翰林,喜欢写擘窠大字。有时还哼两句,嗓子并不高明。京里的人,说什么金乌玉兔之声,春蚓秋
蛇之字,便是讥讽这志将军的。志将军为着瑾珍的余波,由侍郎放了乌里雅苏台办事大臣。苦了几年,这转到杭州将军,他却比不得德济,很有一点振作。志将军前任,是姓瑞的,又是公爷,又是额驸,连西瓜大的字,才识了几担。偏是上谕各省改办学校,他叫左右两司,把梅青书院的义学,换汤不换药,添了个英算体操教员,算是两等小学。这些十八岁满街跑的大姑娘,依旧不曾替他们安插。营里有个寡妇惠兴,他约略识得汉字,还有点子遗产,便想办个女学。赁了几间民舍,购具招生。旗营的女子,向来是不读书的,看见惠兴这样起劲,不知是什么作用,徘徊观望,报名的寥寥无几。惠兴知道人心未定,民智未开,慢慢的诱掖他们,鼓励他们。果然一期多一期,一年多一年,房子要租钱的,教员要薪水的,校役要工食的。此外器具伙食、笔墨纸张,非钱不可,又不好收诸生的学费,始而变卖衣饰,继而变卖产业。变卖不足,弄到借贷。借贷不足,弄到劝募。
这时旗营里既贵且富的,一个是柏梁,一个是三多。柏梁号叫研香,从佐领升到乍浦副都统,跟着震泽、王梦徽学弹琴,偶然到丰乐桥松岚阁来吃碗茶,总算能够附庸风雅,曾叫人画过《琴鹤自随图》。他的太太却是个西湖榜人女,有名的西湖西施。还记得三衢柔冰《杭防感旧》诗里有一首道:西子船娘老云身,抚琴调鹤事成尘。
那堪棨戟重回首,笑问松岚阁上人。
那三多号叫六桥,是协领有箟溪的儿子。少年便袭得三等轻车都尉,也拜在梦薇门下,颇能诗画。家里在泗水坊桥,屋旁有个可园,堆石为山,埋盆作池,倒也十分幽雅。六桥补过
杭州理事同知,署过杭州知府,却进京到肃王善耆府里去了。
大众说他有双头菊的瑞应,才能如此利达,柔冰亦有一首道:败壁颓垣有泪痕,白门秋柳故宫魂。
而今萎尽双头菊,莫漫琴尊访可园。
惠兴原想这两家起来提倡,或是向将军都统面前,请拨点官费,可以维持。谁知惠兴奔走呼号,旁人都置之不睬。还说他事不干己,何苦要名。惠兴受了这样的奚落,又听了这样的议论,里里外外,向他一个人要钱。他究系是个女子,四面一逼,只好寻个自尽。眼见得这女校要散了,偏是这贵佐领不避艰险,带了惠兴的遗嘱,以及女校章程、女校成绩,驰赴北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