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车站上排队欢迎。花车到得江口,副官长早渡江祗候着,将行李什物,上了下关汽车。四夫人同周女傅,驶进仪凤门。到了公馆,军乐连连长,一片乍乍蓬的声音,砍打起来。
丫鬟仆妇,簇拥着走入中庭。只见大厦崇楼,极为宽敞。堂上华灯四敞,映着辉煌金碧,益发光彩夺目。屏后转出两个女眷,都是绣补红裙,殷勤招待。四夫人同周女傅踏上楼梯,多少碧罽丹毡,铺排齐整。两女眷引导他们进房,房里装饰得同仙宫阆苑一般。东房安置四夫人,西房安置周女傅。四夫人同俩女眷互通款曲,才知一个是巡按使夫人,一个是师长夫人,特地请来做女宾的。这巡按使同师长,便做了介绍人,亲将新夫人的礼服赍到。用的是九团绣补,绣着什么宗彝华虫藻火粉米山黼黻等类,这却是世凯新定的服色。特任九团,简任七团,荐任五团,委任二团,妻随夫贵,一点没有假借。周女傅虽有婢媪服侍,所有一切奁具,检点检点,收拾收拾,让四夫人出去拜客赴宴。看看吉时已到,冯都督着了上将礼服,佩带勋位勋章,在礼堂上站定。周夫人彩舆一到,两块面纱里面,映出胸花,站在礼堂西面。上面悬着世凯的肖像,又着五色国旗,两个人朝上鞠躬,对面三鞠躬,总算作合了一对伟人,成就了百年大礼。
国璋从此有了夫人,的确是孤雁合群,鳏鱼得水。周夫人用点心眼儿看他,觉得国璋器小才疏,世凯未免过虑。几日以后,本省的文武,纷纷辞行了,四夫人仍旧专车回去,周夫人却叫转告世凯放心。周夫人虽则身寄江南,却是心萦蓟北。况且国璋年华垂暮,夕阳虽好,红有几时?督署里只有婢媪几人,可以互温旧梦。此外,为着体制束缚,比不得在袁家里,诙谐谈笑,伴侣孔多。国璋既不能文,又不解事,因之悒悒不乐,
然亦无可奈何。
偏是世凯闹改元,闹称帝,颁布爵赏,叙次官阶,弄得名辱身死。黎元洪勉强继任,国璋竟当选副总统,表面上是极有价值的。周夫人说责任愈重,报称愈难,张勋鬼鬼祟祟,毕竟要酿成大祸。无见识的黎元洪,特召张勋带兵入都,累得宣统受了复辟的嫌疑,元洪亦被迫告退,段祺瑞有打张勋的能耐,没有做总统的资格,大众才推国璋代理,国璋欣欣得意。周夫人料定没有好结果,只是不好阻拦他。他把江苏都督的印信交与李纯,同了周夫人由南而北。院部里的国务员,将国璋送入新华宫,国璋自然行使职务。倒是周夫人抚时感事,睹物怀人,想到袁家如此显辉,如此繁盛,只落得台空凤去,梁在燕飞,便慢慢地生起病来,弄得愈医愈重。只是现任大总统夫人薨逝,民国不曾规定礼节,单为着一块神牌,有的说写“大总统夫人周夫人”,有的说写“中华民国大总统夫人”,有的说应添“冯”字,有的说应添“继配”,纷纷聚讼,把两位状元秘书,几乎搁笔。记得袁二公子克文两挽联道:为国披肝胆,为家呕心血,生误于医,一夜悲风腾四海。
论交兼师友,论亲逾骨肉,死不能别,九天遗恨付千秋。
兴女学为邦家之光,早有声名在河北。
以妇人忧天下而死,遥知梦魂到江南。
国璋从周夫人殁后,便已满任,仍由两议院另选总统。但是世凯建国,前后已有数年,这各省的水灾、旱灾、兵灾、震灾。实在不少。虽则绅民筹办赈济,都当上海做总机关,上海又当义赈协会做总机关。协会的会长,大家知道是冯梦华冯煦。
冯会长固然能够募赈,却是不能够助赈。助赈最多的有一个女慈善家,这女慈善家究竟是谁呢?正是:施济应绵君子泽,解推莫笑妇人仁。
欲知后事,且听下文。
九十三回盛命妇赞襄成善举罗夫人慷慨助遗祠
上回说到女慈善家捐助赈款,对着冯会长有求必应,这便是盛杏孙尚书盛宣怀的夫人庄德华。论到盛尚书从诸生起家,将中国的航路、铁路、电报,一手办理,虽算不善规划完备,布置精密,在那风气未开的时候,也难为他力排众议,甘犯众怒,做起来的。只铁路国有这桩事,不勉操切一点,究竟现在哪一条路,是完全商办的呢?我还记得收回铁路的呈文里,有两句道
:“在前清为敝政,在民国为要图。”这不是英雄造时势吗?盛尚书因此连带被议,在上海斜桥地方,菟裘终老,却还有筹赈大臣一颗关防,不曾缴销。那关防还是宣统二年,与冯会长同时颁发。冯是查赈,盛是筹赈。后来国体政变,创办这筹办协会,盛尚书还是发起人呢。到得尚书既殁,庄夫人便在遗产里面,提出一部份,专供善举。冯会长常对人说道
:“我的办赈,为着清帝朝旨,所以至老不倦。”庄夫人也为着冯会长与尚书是同事,不论何省何灾,总是累万盈千,源源汇解。
他虽然一品命妇,对着起居服食,却能够异常节俭,长斋绣佛,不御笄珈。那年六旬生日,上海遗老,送他寿序,却将他生平事实,叙得详尽。
大众知道庄夫人对着尚书,死生相倚,终始不渝,不但灾赈的捐款,踊跃输将,便那绀宇琳宫,黄冠缁侣,也都量为资助,使他好点缀湖山,弄得捐册上,缘簿上,没一本没有“盛庄德华”四个字。庄夫人却从容得很,恬淡得很,明窗净几,布被疏裳,任凭地方怎样豪华,家庭怎样富丽,他除出善举以外,概不十分问讯。一年复一年,几乎无岁不赈,无省不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