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公使既接日本外部覆音,乃再致函辨论;时一千八百七十九年六月十四日也。其略云:’接读五月二十七日复函,言琉球见废为冲绳县,乃出自日本国家主意,自行其便。所言情节,均经领悉。夫琉球自数百年以来,至于今日。溯自前明早已入隶中国,世代忠贞,列为藩侯;贡献不绝,受册、受封。普天之下,何国不知。今读吾子来书,忽曰“琉球县”、又曰“我国家”,我不知何年月日琉球入隶于日本也?岂在两国未立约之先乎!抑在既立约之后乎!披览日本地图,日本国所有疆土,乃得称之曰“我国家”。惟琉球居于海洋之中,从古至今自成一国;虽其受中国册封、世守共球之分,而中国亦未尝改其政治、更其国制而夺其发号施令之权也。若论其臣服之心、贡献之仪,某等可得而称之为属于中国;若论其政治,实则自成一国者也。今吾子遽曰“我国家”,是谓琉球为日本所固有也,夫岂充于道之言哉!前者,回函谓贵国之待琉球如此,别自有故。然则既言有故,敢请将此一节详细言之,某等将以之布告天下。且吾子谓某等于前一千八百七十八年十月七日所呈之函,言词不逊;夫此函中所言曰“不信日本堂堂大国而肯为此”,又曰“于理未顺”。此种字句,其意盖度日本未必为此也。然则某等之视日本,可谓出之以郑重,而未敢忽焉者矣。以中国文字言之,其意固毫无悖妄;而阁下仍以是为言,至于再、至于三,则是阁下于中国文字错会其意耳。惟琉球之事,我国必须吾子详言。某等前书,系仰体中国朝廷之心;乃今者中国朝廷既已知日本废琉球之政而夷琉球为县,特命某等敬达阁下,请即收回成命,断勿出此。再者,一千八百七十九年五月十日,我国总理衙门曾行文于日本驻京公使施诗度,令其敬达阁下;想阁下亦必有所闻矣。据施诗度公使则谓未获日本朝廷成命,是以此事不能在京师调停;某等身膺公使之任,望阁下将此事澈底详思、细力酌夺,速赐好音,是所切祷‘!此书既发,嗣后两国于琉球之事,未有提及。
至美国前任总统赫兰至时,恭王乃再及此事;且云:“已行文于日本驻京公使施诗度”。文牍则书五月十日,盖总统未到之前一月也。其略云:’恭王及总理衙门大臣致书于日本驻京公使施诗度阁下:琉球一国,世受中国册封;数百年来,至于今日;皆用中国法以纪年、贡献于中国,天下万邦无不知之。中国自受其纳款归诚之外,发号施令,中国皆听其自为,初无一毫干涉。诸国之曾与中国、日本、琉球三国立约者,无不知琉球自为一国,昭然共见。琉球既输诚于中国、又纳款于日本,中国亦知之;而中国未尝以此责琉球而罪之也。何也?则以琉球为自成一国者也。夫琉球之入贡中国,中国非以其贡物为重;惟琉球何罪于日本,而日本乃遽废其国政而夷之为县耶?此则显与成约首款相背矣。首款乃论两国保存亲邻之道者也;其曰“两国所有疆宇,两国相待之以礼”云云。况琉球既为中国称之为国、又为他国称之为国,日本无甚故而废其国政、绝其贡使,其无乃失礼于中国并失礼于他国乎!琉球小国,乃能输诚于我两邦,且邻于日本为尤近;则其奉日本为保护,何非在情理之内者。惟至废其政而夷其国,此等所为实伤日本之盛名;而揆之公义之邦,殊有相违者也。阁下为国家简命前来,原为辑睦邻封起见;若夫废琉球之政,甚有干碍于两国和好太平之局。某等意此书所言,实为保全升平之常局,永敦辑洽于邻邦,而实二国之利也。用是请于阁下转致国家,琉球之政速止勿废,则我两国从此愈加亲昵;而阁下来使于此,意图和好,不愈见其经济之才耶!谨将鄙见奉达,伏请揆度而行,不胜企望‘!
中、日两国官员往来文牍辨论琉球之事已毕,两国以为分内之职尽矣。忽美国总统游历亚洲至中国京师,中国知总统行旌必到日本,乃以琉球之事为言;而总统又甚欢悦,直以身任之,谓必尽其力之所能,至以保两国太平之局。于时总统至日本,最先与冰衔相见;晤谈之际,即以在中国得见恭王及李相二人,谓’彼二人曾以琉球一事相浼转致日廷;而余甚欲知其底蕴,以尽心调停,使两国言归于好。如此事专系公使之职,外人不得干预;则亦不敢越俎以代。如日本朝廷甚不悦论及此事,则亦不敢交浅言深,有失游人之雅意。惟中国既以礼相浼,如日本亦以礼相求,将略分言情,不曰“事关两国”,止如事出两人。且两人皆作知交观,今兹之事祗作知交之间稍有龃龉;则余幸为两家所宠信,将掉三寸不烂之舌,俾两国复修旧好,固所愿也。如两国再有需求于余,余亦将不惜劳瘁,尽其顶踵发肤之力,不敢推诿,亦不敢旁贷。何也?两国既以余为亲信之人,则以朋情而论,正为义不容辞矣‘。冰衔闻是言,答曰:’总统既以义为己任,则或有所须于冰衔,冰衔亦甚愿助之‘。于是使人达于日本朝廷,日本朝廷即行回音,愿将此事交总统调停,请总统先览其事之详悉;且谓琉球之事,若有所酌商,则请总统于身至日光之时,然后论及——盖日光,一山也;为日本名胜之所。山峦秀媚,泉水潆洄;总统至此将有一番观览,而作数日盘桓。且国中主政大臣依度及总督军务大臣西高,皆将与总统相见于日光。斯时论及琉球之事,甚为详悉。遂于七月二十二日,与总统论及是事。其与于论事之列者,一为主政兼兵部大臣若诗特、一为驻扎美国公使、一为总统赫兰、一为都统赫兰及新闻记事之人。酌商三、四点钟时,言论甚繁。兹仅将其要旨录出,而日本之待琉球为是、为非,可得而见矣。自始至此,已将中国所问日本何故废琉球之情节,详明列出。以下,乃日本对总统自解其所以待琉球之情节也。
日本与总统谈论琉球之事,先将琉球历代史传一一备陈,谓琉球原属日本之土地。琉球诸岛,其名目随时不同;然所最通行而为人所知者,则美南美诗马及阿干那华二名。日本旧史言:琉球之民入贡于日本,其君主且行臣下之礼。自耶稣降生七百零七年始,其时日本皇摩马天那册封琉球国君,且赐之礼物。耶稣七百一十五年,琉球归诚于日本贞顺天那。耶稣七百三十五年,日本王出令将琉球地方名、广袤里数、船舰可以湾泊之处、食物清泉可以取给之处,胪列详明,勒之碑记。日本古史有云:美南美诗马,归特沙府管辖。其入贡之物,以红木板受之;此美若高国家之制也。据此,则日本得有琉球而管辖之,已一千一百余年于斯矣。且琉球君长系出自日本,盖美南摩多之裔也。美南摩多,原为日本之族;其得与琉球相属者,盖在耶稣一千一百五十六年始。昔美南摩多、担美多摩因与朝臣不协,逃于海岛。其名曰阿诗马,在依沙滨美南摩地,由依沙海滨驶船巡游,寻得群岛,即据为己有。其后乃至于琉球,琉球酋长以妹妻之,生一子而为琉球之主,自称为神天澳。自是,神天澳之子孙为琉球主者,凡三传而失其位。惟二百年后,神天澳之裔复为琉球主。今琉球君尚泰,即神天澳王之子孙也。
据此,则琉球之于日本,本属一家矣。且琉球至日本,其地形本属毗连,亦如日本诸岛之相接续者也。琉球大小各岛,合而计之,为数三十有七;以群岛广远合而计之,即萨〈山司〉摩岛十分之一也。琉球民籍共十六万人,其群岛连环如炼,由萨马西南逶迤而过,其地形有似于萨〈山司〉摩,即其琉球度数亦然。琉球所用字母,亦根于日本所用者也。琉球文字,以四十八字为祖,即日本之字音相连而成之法,所谓“伊罗夏”也。于此,可见担美多摩用日本文字教琉球民;所有公文及往来书牍,琉球人皆用中国字而以日本伊罗夏串音之法合而成声,其法恰与日本人无异。至口音,则与日本各处土音相近;虽不能辨其为出自日本何省,然与日本南方诸省相近。其不同处,不过北音之与南音耳。琉球国人自称其岛为阿干那华,又自称为鸦摩觅加之后裔;鸦摩觅加,谓从天而降者也。阿干那华、鸦摩觅加,皆日本字音;而以之称名,则其原出自日本无疑也。琉球所尚教门,其名曰“神道”。夫“神道”之称,为日本所独;今琉球所奉之神,皆神道教中之神。其人民风俗,皆与日本相近者为多。至如礼文一节,若饮酒、宴会,琉球人所行之礼节,其名曰“阿加沙华喇”之规,盖制礼者之名也。日本行礼名目,亦同琉球人,无椅、桌,席地而坐。此则与中国人有别矣。其食物,则安置矮几,每人自为一席而不相杂;此则日本通国之俗尚也。然则琉球国之实原于日本,不亦彰彰可证哉!……(选录香港“循环日报”。按此文分日刊报,全稿未完;因二月至五月已无存报,故缺下文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