乃昨见”字林报“内专论此事,则言犹有西人谓其尚非善也。”字林报“持论曰:威公于免两国战祸,虽为有功;然以我等寄居中华诸西人而论之,则所树之功果实在乎?我西人与中国交涉以来,诸事惟见中国抗拒西人;中国既不显亲近之谊,反露疏远之心:吾西人皆觉不能得意。今乘中国有变,或犹能受其益,亦未可知。其受何益?虽尚不能一定;然究竟不能受损,概可见矣。或曰:中国既赖威公以成全此事,必能感激;此后或可体恤,尽从其后日所商各事。顾此事,亦不能必也。盖英国国家于十年前,曾越辙设法扶助中朝,使克于”发逆“奏功,俾通国复享升平之福;而此事中国亦未尝感激,即书籍中亦尽行隐讳也;安望今日反有感激之意乎!”字林“之论如是。又谓曰:此意已揆之舆情而出者。吾乃曰:或有数人偏怀此意,亦未能必然;以本馆自行搜罗各处传闻,皆以为不然。该报或尚未得舆情欤!设令已得舆情,则我亦为西人,不免慨然一叹也!盖世人乍见途中两人相持将至用武,必有一得祸者;能不慷然生劝解之心!而必坐思能内得其利,方行劝止!此岂大丈夫之存心乎!
查英民之怀怨者,大抵在吴淞一口,不肯设法疏挖;印度一路,不准通商;西国货入中国,华官滥征其厘税各端耳。再,中国不肯听从于开挖各矿、筑设火车铁路诸事。然开矿一端,近经中国计及,将见开工。印度一路,似经中朝允行,前闻英官派发英员查勘,已由中国发给文凭,通令所过各处州、县亲行护送于邻县也;因揣此事,想已可行矣。于此有两端,业经允从。其余吴淞口及火车路,稍俟酌量可否,亦尚在可以望行之事;何为即生怨望乎!所奇者,西人之在东洋耳;东人于开矿、设电线、筑火车路各事,业经一切如意而循行之,然西人与东洋反又不见有亲近之意,则何也?若与中国相比,日觉更形疏远;两相计较,愈显为未敦友谊也。今该报虽出此言,已预卜一机也。想英国朝廷及英国各大新报得闻威公此行,定必嘉奖其德;以为英人与天下皆可为威公庆幸也,必矣。奈何责备贤者,而阻天下为善之路乎!未识”字林“以为如何?
论中东事势
有客问予曰:‘日本构衅以来,军书旁午、巷议张皇,卒未见东向加遗一矢;岂因将才未得,不足言战乎’?曰:‘异哉!子之问也。方今运际中兴,人才辈出。自左、李两相国外,可以独当一面者,不可数计;矧师武臣力哉’!
曰:‘然则饷源未充乎’?曰:‘否。间尝综军兴以来各省捐输抽厘以及拨济丁漕税课之数,自道光二十八年至同治十一年止,都计二垓九京八兆四亿余。分年匀计,岁得千万:是饷源不患不充也’。
曰:‘然则器械未精乎’?曰:‘亦非也。各局之制造、各国之采办,苟如日本之敲骨击髓,我能十倍于日本;犹何患其不精’!
曰:‘然则战士未集乎’?曰:‘更非也。同治三、四年间,各省水陆之师实有一千二百余营;今虽凯撤已多,各省留防练军尚存一百七、八十营,出关之师尚存一百五十余营;绿营驻防,尚不与焉’。
曰:‘然则海防未遍与’?对曰:‘然;非与。兵家云:”遏敌要冲,制勿使动;自为上守。控扼要隘,敌不得乘;自为中守。处处设备,兵分力散;自为非守“。中国之大,海口之多,本无节节置守之理;无所言其未遍也’。
曰:‘然则俟之师老乎’?曰:‘弱不敌众、寡不敌强,间一出此。若日本者,强乎?众乎?奚必出此乎’!
曰:‘然则从此罢兵乎’?予曰:‘其然,岂其然乎!疆臣备战矣,友邦劝战矣,土番请战矣,兆庶望战矣;奚事休兵息民为哉’!
客曰:‘如子言,曷为静镇若此’!予曰:‘难言之矣!今日之事,可以战、可以不战;不可以战、不可以不战’。
客异而请其说。予曰:‘日本自变常乱俗以来,民怨神恫,显有明征。外强中干之势,已见于今;分崩离柝之忧,预基于后。又复听谗鬼蜮,背弃前盟;侵我羁糜之邑,戮我贡献之民:此固天人共愤、列国公非者也。师直为壮,曲为老。吾故谓:可以战也。然自列国争雄以来,相依唇齿者,仅此东瀛。今既汗有侈心,民皆解体;国之存亡,危在旦夕;又无端兴数千之众,以凭陵吾圉。是犹坏垣将覆,而砖瓦之剥落者先有以毁我堂隅,使有室者还以相击,则坏者愈坏、毁者愈毁矣。吾故曰:不可以战也。然海禁既开,受廛者不一国;此而含容,人将效尤。矧我朝开国以来,圣武神功炳耀千古;而大圣人仁覆无外,终持耀德之情以拊循荒服。故一旦有事,往往理足长于天下、势不敌于弹丸;虽事后追思,秉礼者终属后衰。而拿破仑则宫阙为墟、苏得禄亦血肉糜烂,然回溯当时不堪荼毒,上仅先帝之忧、下贻臣民之痛!兴言及此,有不得不一怒而惧诸侯之势。吾故曰:不可以不战也。然日本为国,壤地虽小,足以自富强;列国垂涎,已非一日。众欲所归,难容独得。故虽挟中国之全力,奋上下之精神,制克虏伯炮一千架、造铁甲轮船一百艘,招各国着名之洋将练天下无敌之水师,一战而歼台湾之寇,再战而夺天堂门、五岛门诸要隘,三战而直捣耶米榖,大皇帝南面受俘,诸大臣北面奉表,恩覃臣庶,威播华洋,皇皇乎天下雄国,中兴盛轨也。然恐英、美、德、俄诸国必将简一介之使,联翩入告曰:”越国鄙远,天皇素所弗尚;披榛辟莱,远人愿代厥劳。若区区者而不予畀,将持万国公法、通商条约互相辑睦之说以询诸执事矣“。丹、奥、法、日、意、瑞、比诸国又将简一介之使,联翩入告曰:”横滨、箱馆、大阪、神户、新泻、长崎、筑地诸口岸,实商贾所辐辏,请授一廛而为氓,固邦交中不可少之谊也“。于是三分四裂,宾至主归;旋得复失,徒费经营。吾故曰:可以不战也’。
客曰:‘子言诚是矣;究将何说之从与’?予沉思良久,突起而对曰:‘礼之用,和为贵;先王之道,斯为美。小大由之,有所不行。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,亦不可行也’(春草吟庐稿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