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二十七日(西历七月初十日——即礼拜五)
论台湾用兵
夫国家之制立军政也,设水师以保国而防不测;或数年、或数十年可以安坐食饷,无征战之苦。乃警报一传,而武士之丕责始启;由逸驱劳、易安为危,务须勤王;而能忘死冒险而不顾身,断不可仍耽安逸而慑大任也。此养兵于无事日者,一旦有事,而闾阎无不仰望于武士也。见敌而直前、宁死而不退,此兵将之金科玉律也。果能如是,则黎庶皆无虑矣。昔者,英与法在海面交战,英水师提督名“纳孙”者为百战百胜之将也,于水师内在自所驾战船高悬一旗,大书曰“英国所望于水师之兵将,忘死以勤王而已”。此一语也,武士之责皆包括于其内。英兵至今,举以为法。惟愿各水师,亦皆当遵以为制也。本馆兴言及此,盖因人言福建各水师船人不争先而思后也。吁!是言也,吾亦不肯尽信矣。
今中国、日本两国衅隙已开,有三月矣。日本人既终不听理撤兵,则决战之言,似不日当下也。兹闾阎所望于握权诸大臣者,务须认真奉公从事。
余尝见中国军事,往往以虚为实,成为积习。此待乱民无精器者,虽掩饰以行军,尚可取胜;乃与劲敌相支,而以是道从事,则恐取不利矣!福建先得信时,上官欲令少煤之兵船以出海;此虽小事也,亦以见大事之一斑。夫兵船无煤,不啻将此船付之风波、投之敌国而已。该船官本各有防卫自船之责,如有后失,罪不可辞;乃上官不足其煤,是亦上官之咎也。又如天津解来之二炮,原系西人所造成;以不爱惜管照,均多敝坏,不合于用。于此,则虽有良炮之名,实反不如他炮也。且闻福建所调之兵,多属旧制、用旧器者;即所有洋器,亦多已敝烂矣。所愿于上官者,须知精器若不善收,不复成其为精,惟剩有精式而亡其精用也。闻日本兵皆称精兵,今欲以旧制之兵相敌,恐徒然也。夫冗兵之与精兵,其费饷同一也;与其多调冗兵,何如选调精兵乎!今台湾一事,系通国大事也;国中不拘何处,若有精兵而即宜调用也。福建一省精兵既鲜,而天津李伯相之兵,闻其精锐甲于天下;闽浙总督何妨奏调!何以津门调兵之信,至今犹未闻乎?前虽传有调兵之说,然调兵必须用火船;置船之音,亦至今未闻矣。
本馆于上年将凤凰山教习外国军法营垒撤去一事,曾论其非,且陈说华兵不笃心以习学;当时已见恶于华官。今又论及台湾各事,更不必言。然本馆素性愚忠,凡有益于中国政治者,苟有所见,无不直陈;纵人言不恤也。惟望中国掺局者,亦以本馆之心为心,共相勉励而益勉励焉可尔,勿致贻笑于敌人也!今兵事未启,而尚可补救;若俟被挫,则已为迟矣。
至于日本之兵虽称为极精,而亦多虚隙之处;是在当敌者有以乘其敝而制其胜耳。昔年普、法之战,是其前鉴矣。愿当大局者少采刍荛!
台湾近日消息
西人顷得台境邮信云:台湾现有土番七社,已为日本所攻下。土番倾心输服,誓不敢贰,为“此后南人不复反矣”;且踊跃诣营请于日本统帅大员,愿为乡导。惟言语啁啾,不甚可辨,而有汉人为之通事;其意若曰:倘日本悬军深入,则各社之人无不倒戈弃甲,率众归诚;箪食壶浆,以迓日军之至。现在沿海所居之生番,悉已与日本通闻问、结和好;请备前驱,执戈为日军先。惟牡丹社番尚倔强其间,负固不服耳。且日本兵威亦盛也,艨艟巨舰前后调至者,络绎不绝于道;几于舳舻蔽海,舸舰迷津。初九日辰正,有火船驶至——一曰“涉士北”、一曰“爹厘打”,泊于台南海口;又有“毛新根”战舶,不知从何处来。共计日本兵舶,凡有七艘。台南现有中国兵船二,泊近于“涉士比”船之旁;托言巡阅,实无所动静也。英国兵舶之舟帅前往见日本统兵官西乡,贺其抵台。后台飓无惊,风涛克靖。火琯风轮,不虞险浪;飚驰电迈,咸庆安澜:实行军之一乐也。日本兵弁度都玖,素的武备闻;统兵登岸,施放枪炮,有若雷轰霆震。土番闻之,如骇兽惊禽,半窜伏于丛林密箐中。驻兵之地,有海湾,形如半月;两湾相对,海波不兴。日本兵船,多泊其中。日本水陆兵士雄壮威猛,皆以急于一战而后快;结营山麓间,军威整肃,刁斗严明。初十日,有中国之邮递书信者由台湾至厦门言:日本第十九营之兵分为左、右两翼,无不力博猛虎、气吞全牛,跳荡拍张,作余勇可贾状;皆曰:’不翦灭土番,不朝食矣。可杀而不辱,志士之心也;有进而无退,行军之律也‘。听其所言,殊令人可惊可愕。日本现拟进攻牡丹社;以土番散漫之众而御日本纪律之师,恐不旬日间,牡丹社之地必为日本所据矣。闻日本兵士所经之地,所有屋庐悉付一炬;沿海居民,蹂躏几无完宇。其未遭残破者,日本皆令其供给糗粮扉屦以重困之。
顷又得厦门消息云:有英国兵船“呵列由”,探察台湾而回。言日本已占台湾之东隅,尽驱生番入深山中。海滨境宇广斥、土壤膏腴,可以屯田列戍、设官驻防,置守卫、筑炮台,藉以招徕商贾。日本自此,可以为久居计。至我中国欲令其一旦撤师,恐未能也;则势必出于战耳。至生番所居,类皆崇山峻岭、巉岩峭壁,与平地相隔绝。若其不复来扰,则日本亦可以度外置之也。生番虽自食其力,长于耕播;而日用所需,半多仰给于台民。今为日本守其巢穴、绝其门户,则不能与汉人通市,恐其势亦不能久耳。至于我国兵舶,一切无不具备。俟战书朝下,而兵事夕兴;特未知朝廷意旨何如耳!
呜呼!日本侵我土疆、戕我黎庶,轻藐我官吏、荡摇我边圉;阴谋诡算,图逞其私。此薄海臣民,无不痛心而扼腕也!说者谓八闽远在南峤,与京师相隔数千余里;疏牍往来,动需时日。简将调师,非易集事。封疆大臣,例可以保境而卫民,一战而驱之,未为不可。不知此说也,志虽勇矣,而实未免卤莽以从事也。日本所恃者有四:铁甲之坚也,火器之利也,战士之猛也,谋主之计深而虑密也。一击不中,岂不为自挫其锋;而执法之吏,已握刀笔而随其后矣。说者谓必待朝命之下以定行止,则民人已为其所摧残、土地已为其所侵据,彼得以转客而为主、转劳而为逸;事机坐失、悔等噬脐。不知彼所占者,仅海滨片土耳,旷地荒芜,人烟绝迹;而我台境之一郡四邑固自若也。即生番之慑,亦不过迫于一时耳;一旦我军云集雾沛,刻期驱除,彼必为我声援,互成犄角。彼攻其内,我攻其外,靡不蹶矣。故我缓之者,正以厚其毒也。此即兵法“姑以骄之”一法欤(选录五月十四日“循环日报”)!